“現在的境況啊...”蘇妙悟向東遠眺,沿著婦人的目光眺過赤水、矮山,早已燃盡的業火在青藍蒼穹與皎白雲翳下仍殘留著些許黑色的痕跡。
赤崖堡向西,透過河灣村似乎是去日暮森林的唯一路途,蘇妙悟想,“大姐,昨天和今天有沒有傷者從此路過?”他問,既然有火患,若尋到傷者,至少能知道赤崖堡發生了什麼。
“就像他這般高的,”晏黎倉皇皇比量著,“還有位大叔,瘦瘦的,如扁擔站起來似的大叔。”
婦人就像晏黎憑空出現般重新打量她,瞧了半晌,眼中同時流露出憐憫與嫌棄兩種神情,“嘖嘖,”她咂著嘴嘆息,“瞧把這孩子髒的,都怪這世道!”
蘇妙悟和晏黎不禁面面相覷,然而婦人接下來的話讓兩人顧不上疑慮了。
“扁擔我見得多,像扁擔的人卻稀罕了,”婦人起身,在圍裙上搓著手,“像他這般高的倒是有一個,蹣跚著過來,好像是被遊蕩之民傷了...”
“在哪?”晏黎按捺住欣喜,卻按捺不住黯淡的瞳眸中再次煥發光彩,“他在哪?”
“那邊!”婦人有些不悅地朝村舍深處努嘴。
晏黎沿她努嘴的方向望去,卻只瞧見有著相似外表的尋常屋舍,枯黃的茅草,晦色的瓦簷,在耀眼天光下藥草晾臺一字排開,恍若伸展的水渠盛著苦澀的暗流...晏黎瞧不出異樣,正懵懂,卻被書生拉起手走了。
“瞧這些晾臺,”他說,“灣角愛生瓊花,這裡家家曬著能解毒的花兒,寒月時季適宜入藥,唯獨這家,”蘇妙悟停下腳步,從簷下藤編的簸箕中拈過一縷幹枯的草葉,說道:“這是去痙止痛的赤芍,剛曬出來不久。”
簸箕旁是半扇布簾,靛青色,染著如赭的草液,風微微拂過,布簾便泛起波瀾,雋細的布紋便滲出苦澀的滋味。
晏黎愣了一會兒,忽然掀起布簾,闖了進去,半扇布簾後仿若另一方世界,寂寥,枯槁,促狹的世界,幾柄燈燭灑下溫煦的光,但終究比不及天光澄淨,所以晏黎只能瞧出四壁依稀的眉目。
正對向陰的牆上爬滿斑駁的苔,另一面牆上則釘著幾道柳木紋的褊狹隔板,上面擠滿瓷瓶瓦罐,唯獨一支生得周正的葫蘆,因為蒙著厚塵而顯得突兀。矮房另一角被床榻佔去,晏黎呆愣愣瞧了半晌,直到她雙眼終於適應晦暗的光線,“哥哥?”她怯生生地說。
“晏黎?”榻上的人氣若遊絲,迷茫的眼中寫滿驚詫。
“哥哥!”晏黎什麼都顧不得了,她蹣跚著,按捺了半日的淚水像是散落的珠子,“哥哥,哥哥,你怎麼了?”她半伏著撲到晏念身上。
“你再多用些力...”一個陰鬱郁的聲音倏地響起。
“哦?哦,好來!”晏黎應著,下意識就要照做。
“那,便是青霄界的神仙之體,也醫不好他了!”那個聲音接著說。
“唉?唉?”晏黎驚叫著起身,瞧瞧晏念,又去尋說話的人,原來是位鬢生華發面帶慍色的老嫗,腰間纏著一面濺滿草汁的藥兜。
“青霄界啊,婆婆真是博聞。”蘇妙悟接過話,以值得玩味的語氣說道。
“呵呵,亙古軼事,莫不是在眾生荒僻的鄉野更易傳襲?”老婦疏離的目光從蘇妙悟身上一掃而過,清淡、明智的語氣與她如絲絹般耀眼的華發同樣讓人無法小覷,即便她因歲月荏苒變得貧瘠的臉上密佈皺紋,可她眸角依舊閃著光,熹微的光。
“婆婆,”晏黎聽不懂對他們對話的內容,也不感興趣,“婆婆,對不起,”她呢喃著,“我哥哥,這是我哥哥,他怎麼了?”
“哦,你是晏黎?”老婦問。
“是!是!我是晏黎!”晏黎忙不疊點頭答應。
“呵,他沒事!”老婦冷笑著說,“可是有否被你壓出事,藥婆子就不知道了。”
“唉?唉?”晏黎委屈地瞧瞧晏念,見他神情痛苦,尚未幹涸的淚漬眼看又要再次充溢。
“我們一路尋他,是被您搭救,婆婆,多謝!多謝!”蘇妙悟拱手拘禮,補全了先前的禮數。
“呵呵,曠野村落,不拘士大夫的禮數!”老婦揮揮手,神情緩和了些,“他是被遊蕩之民傷了,”她邊說邊從榻旁簸箕中擇出一枚草葉,遞到口中咀嚼,“藥婆子給人瞧病的差事莫不是天經地義?即便遊蕩之民登門,醫者也必不遺餘力。”
老婦細語輕聲,可蘇妙悟卻陷入思忖,所謂醫者施救的道理,不就是墨家兼愛非攻的真諦嗎?“莫非,莫非婆婆是墨者?”他目光虔誠,一臉認真地問。
“什麼,饃?”老婦面色猶疑地搖搖頭,“饃啊?濱水好産魚米,不怎麼吃饃。”
“沒有饃?有餛飩嗎?”晏黎雙眸放光。
“混沌混沌!”蘇妙悟又忍不住糾正。
在榻上動彈不得的晏念頗為無奈,尤其當他想到自己的存在感是被這樣一番風馬不接的對話奪去時,“晏黎,這位先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