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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鬱的天色恍如靜止的江流,望上去汙濁不堪,從北地呼嘯至此的朔風早已停息,可是鮮卑長刀鋒利的寬刃卻恍如掠過荒原的風,在徐元茂鎧甲與裸露的身軀上留下層疊傷痕,但他卻如毫無知覺般不以為意,只是不斷往來馳騁,不斷斬落敢於挑戰他的敵人,直至弧光變得愈漸沉重,直至每一次揮舞後他都要停下來喘息,徐元茂才發現自己已深陷敵陣。
“撤退吧,將軍!”遠處,孫慈對冉閔的語氣近乎央求,可冉閔只是茫然望著他,彷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撤退吧!”孫慈重複道,“主力殆盡,他們捍衛了榮譽,貫徹了道義,以生命為代價,所以撤退吧!”
“撤退,我們的防線將毀於一旦,”冉閔躊躇著,“撤退,我們必將罄盡所有,我要如何面對死者,在忘川途中...”
“為何要成為一軍之首?”孫慈打斷了他,“將軍,為何,你許諾我們的光明,還未綻放便要在此熄滅?作為凝聚一切的魂,你要在戰爭中活下去,必須活下去,比起道義與尊嚴、榮譽,我們更需要希望,而你就是我們的希望,所以撤退吧!”孫慈面如死灰,“不要辜負死者,不要辜負他們的心意!”他說著,倏然指向戰局之外的遠方。
奇跡從不會在世人有所準備時降臨,因為奇跡本就是明知不可能,卻突然發生的事。
“是什麼..”冉閔循著孫慈的指示眺望,一支靜默的方隊正迅速逼近城下,“是誰?”
“方寸煉陣,其名幽篁,”孫慈悲愴地說,“由老虎率領。”
幽篁,由五百身披藤甲的死士組成,分列四排,邊沿死士高舉浸過桐油的塔盾,形成堅實壁壘,其後是手執刺竹與長刃的戰士,長刃為斬殺敵軍,而廣泛生長於中原地區的刺竹擁有既堅又韌的品質,在塔盾前形成密集的屏障,既能抗拒敵群,又能挑落身覆重甲的騎士。
“幽篁...”冉閔正自思忖,卻忽然聽到老虎發出的尖利不成句的嚎叫,五百死士也隨之以怒吼為相應。
“下令吧!將軍,”孫慈說,“撤退,已是最後的計策...”
老虎的吼聲打斷了冉閔的思緒,他躊躇著,彷彿在高聳的塔盾中看到老虎揚起的拳頭,眼前,孫慈正急迫等待他的答案,他已沒有理由拒絕,於是緊咬牙關,“撤退!”他說得很輕。
“撤退!”孫慈急忙呼喊道,左近的戰士像是得到赦令,仿若繃緊的弓弦倏然失去束縛般瞬間鬆弛,戰意全無。
“向東撤!向東!”孫慈朝四散的戰士喊道。
“向東撤!”李牧禾指揮最後的騎兵向東突圍,更多鮮卑士兵洶湧而至,爭相填補死者的空缺,直到他們遇上闃寂無聲的方寸煉陣。盡管它看上去全無威脅並極易被包圍,但老虎和他的死士視死如歸,彼此協作,五百名緊握塔盾、長刃與刺竹的死士恍如被剝去靈魂般堅定重複著抗拒和斬殺的動作,鮮卑武士因輕敵而付出代價,威武的驤龍騎也因繁蕪的戰局而失去優勢。
“吹響號角!”孫慈在人群中穿梭,呼喊,“全軍撤退!吹響號角!”他在馬背上不安地尋找徐元茂的身影,因為徐元茂是號角的司掌者,他的九尺彪形讓他不論陷於何處都分外惹眼,可孫慈已太久未看見他了,就在孫慈即將放棄時,乞活軍號角忽然被吹響了。
“元茂!元茂!”冉閔不斷呼喊,循著渾厚的號角聲終於尋獲了徐元茂的蹤跡,他正在敵群中浴血而立,肩膀和脊背上各插著一支黑色的鵰翎長箭,可他兀自屹立,並吹響了號角。
“元茂!”冉閔朝他呼喊,徐元茂的角盔和弧光都已遺失,他龐大的身軀如今孱弱不堪,“元茂..”冉閔嚅囁著,當徐元茂費力回轉身並露出釋然的笑意時,冉閔才發現,在徐元茂破碎的胸甲下有一道駭人的創口。
號角聲很快引起敵軍注意,一名幾乎與徐元茂一樣強壯的鮮卑武士發現了他的行為...
“不!”冉閔倉皇呼喊,“去救他!”他命令著,乞求著,然而沒有人回應,沒有任何一位神祇回應,晉人的信仰早已敗予西天諸佛,所以冉閔只能放任寬刃的鮮卑長刀緩緩沒入徐元茂破碎的胸甲,放任布滿森森刃紋的玄色刀身一寸寸消失。
“不!”冉閔發出聲嘶力竭的呼喊,“不!”那是他的兄弟,是他的親人,可他卻只能眼睜睜望著,無能為力地望著。
徐元茂在死前捏碎了謀殺他的人的喉嚨,這位慷慨悲歌的武者樸直一生,就連複仇都不願假手於人,接著,他再次吹響號角,悽厲的聲音刺透陰霾,響徹天空,之後戛然而止。號角聲將撤退的命令傳達給每一位倖存的戰士,他們行色匆匆經過老虎和他的死士,開始向東撤退。
“堅守!”老虎咆哮著,堅固的方陣巋然不動,與山中幽篁有著相若的深入地下的脈絡,讓陣中死士休慼與共,彷彿刺竹一生一次地綻放,花開結籽,隨之即死,方寸煉陣亦只有短暫生命,是最後的權策,因為陣中者必死。老虎執拗的堅守為冉閔和乞活軍換來生機,如同刺竹死前結籽,為霜月攢下再次萌發的希望。
大燕驤龍騎首領慕容璟瓏單騎馳騁許久,之後在平原駐足,困惑地諦視著求死的武士與潰散的流民,胯下宛天馬憤怒地噴吐氣息,烏黑鬢毛彷彿被墨暈的微風...它迫切想在平原上伸展四蹄,可主人卻忽然陷入沉默,恍若靜止。
幾乘漆黑的騎士跟了上來,“將軍,”其中一名背負雙戟的人輕聲詢問,“不追?”
“嗯,”慕容璟瓏望著冉閔遠去的背影微微頜首,“回去吧。”
當他重返城下時陣中五百死士已被驤龍騎屠戮殆盡,無一生者,老虎是最後一個倒下的,在一群身披藤甲的軀體中倔強的宛若一座孤島,他的生命本該於幾十年前隨他的父母一同終結,可他活了下來,活了很多年,吃了很多粟米,殺了很多羯人。
老虎在死前把藏在懷中的幾塊餅子塞進嘴裡,雖然不及咀嚼,可他雙目微闔,瞳底映著流彩的天色,嘴角帶著饜足的笑意。
一位身著雪白錦衣的大人從城中出來迎接慕容璟瓏,他滿臉厭惡地避開層疊堆積的屍體,獻媚地高呼皇子的名諱:“殿下天威,讓死者輸掉戰爭,可悲的死者,晉民所謂的榮耀不過是軟弱的託詞...”
“不,”慕容璟瓏面無表情地說,“他們是勇士,”他感到自己隱在面甲後的臉龐微微發燙,因為這是一場卑劣的屠殺,城下情境與他所知大相徑庭,對他來說,這場勝利註定是一次羞辱...“無論鮮卑,還是晉民,”他用陰鬱的語氣命令道,“給他們以武者應有的收場。”
慕容璟瓏口中的勇士就這樣度過了一個漫長而黯淡的白天,之後擁著黑夜沉沉睡去,荒原上零星的花因他們拋灑的血而染上殷紅印記,恍如勳章般鮮亮。
當冉閔領著孫慈等寥寥數十騎返回位於仰天河畔的駐紮地時,營寨被焚毀的餘燼仍在黑暗中閃著忽明忽暗的光,或許是青州兵的傑作,他心想,毫不意外,可附近並沒有屍骸或戰爭的痕跡,這多少讓他鬆了口氣,因為冉禛寧死,也不會不戰而降。
慕容璟瓏和他的黑馬不及歇息便要趕赴被九黎圍攻的燕國晉陽,可就在他重整軍馬時卻接到來自燕京的傳書,內容如下:大燕皇帝慕容皝急病駕崩,太子慕容儁急召四皇子慕容恪、五皇子慕容璟瓏返回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