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也飲一盞屠蘇?”謝千欽給書生斟完,又轉而問晏黎。
“不,不,”晏黎忙不疊揮手說道:“酒是穿腸毒,小兄弟寧可喝菜湯!”她臉上忽閃過一抹狡黠的笑意,絲毫不介意飲酒兩人的心思。
“好吧,”謝千欽笑了笑,為她斟上一杯剛沏好的雲棲,之後他舉起酒盞,說道:“今日相遇可謂機緣,我們共飲一杯!”他說著一仰頭,把一盞屠蘇喝盡了。
謝千欽的待客之道簡直無可挑剔,只可惜他面前是以寡淡笑意為敷衍的青衫書生,和正嘬著筷子,早已對一席珍饈迫不及待的晏黎...謝千欽啞然,“怪我太倉促了,”他微笑著自我解嘲,“來,還是先嘗嘗這歸元閣的菜味吧。”
晏黎已記不得自己多久未吃過盛於盤中的菜餚,她就像緊繃已久的弓弦般迫不及待,不等謝千欽話音落下她便舉起竹箸,夾起一片鴨舌,緩緩遞至口中...人說一方菜味即是一方品格的縮影,果真如此,晏黎禁不住驚呼,齊州菜味厚重濃鬱,正是與齊魯大地樸實的民風與豪爽的氣概相互對應,這令人驚豔的鴨舌卻有著綿長口感,甜鹹相宜又有嚼勁,恰與江南水城的細膩溫婉相稱。
“果然,果然是揚州的味道,嗚。”她又往口中塞了一塊鳳尾魚翅,以至聲音都變得斷斷續續。
“揚州的味道?”她的話引起謝千欽的好奇。
“嗯,嗯,就是江南的味道!”晏黎激動得語無倫次。
“哦?”書生笑吟吟凝視她笨拙的吃相:“江南的味道,又是什麼味道?”
“江南味道?就是江南味道啊!”晏黎白他一眼,不假思索地說:“味如蘼蕪,宛如蘭花,精巧玲瓏,淡而不薄。”
之前謝千欽以為晏黎潦倒,此刻又覺得“他”其實頗有靈氣,不禁暗暗稱許,說道:“百花鴨舌號稱百般玲瓏,但吳人更善炙魚,這一道龍舟鱖魚稱得上是歸元閣的精髓,小兄弟品鑒一下。”
龍舟鱖魚是蘇菜名品,可惜正宗烹調之法早已遺失,歸元閣大廚遍訪高人求取技藝,後又將多年經驗與之融會,精心研製,鋪陳於此,也不過八分形,七分意。
“好來!”晏黎答應得無比爽快,可是,在她面前的鱖魚被雕琢得活靈活現,恍若正蕩漾水中般令人不忍動筷,事先經過油炸的表面彷彿披著一層金黃外衣,而蔗糖與蝦油的結合又為它覆了一層絳紅霞披。
她怔怔望了半晌竟有些不知所措,謝千欽像猜中“他”心思般,輕輕夾起一塊魚肉,放入晏黎面前青釉小碟中。
啊,她忽然心生悵然,彷彿那件引人稱贊的藝術品是毀在她手,不過她仍向謝千欽投去感激的目光,之後,才將魚肉緩緩遞入顏色清淺的唇中。
“好吃!”她不禁驚呼,烹煮融化的豬油令鱖魚肉質變得更加綿軟細膩,入口即融的滋味讓她感動不已,“只是,唉...”她嘆息著,恍若有些失落,“反正都要吃進肚子,幹嘛費力做成這幅模樣,不是暴殄天物?”她鼓著嘴,因為龍舟遭破壞而萌生負罪。
“初秋涼夕,風月甚美,”青衫書生看了半天熱鬧,忽然笑著說,“飲食也講究意境啊,玲瓏精巧,不是你才說的?”
“的確如此,”謝千欽又為書生夾塊鱖魚,微笑著說,“深諳廚道的人,自然會執念於色、香、味的融合。”
“好吧,”晏黎夾起塊魚肉遞到口中,胃口的滿足,對她來說遠比其他重要。
“忘了請教小兄弟名姓。”謝千欽說,他望著晏黎的瞳,就像燦然的星河。
晏黎又是一怔,眼眸忽閃著,倏然對面前這位謙和有禮的人兒充滿感激,這天下亂世還有誰會對一個如煤球般烏黑貧瘠的乞丐用請教二字?
“我叫晏黎,是北地齊州人。”她的聲音因為口中塞滿竹蓀而含糊不清,仿若蒙著水汽。
“哦?”謝千欽放下筷子,“是晏嬰的後代?”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晏黎說,“爹孃死的早也沒說與我聽...”往事已矣,言多必失,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眨眼間,晏黎面前盤盞已一片狼藉,可青衫書生卻並未動筷。
“莫非不合胃口?”謝千欽問。
“我一向吃得少,”書生笑著說,“讓謝大人破費,我正過意不去。”
“幾杯薄酒,不足掛齒,”謝千欽說,“先生不介意,還請告訴在下名姓。”
晏黎正捉著一勺魚翅大嚼特嚼,聽他說才想起,的確還不知書生姓名。
“在下不過落魄書生...”書生笑意囅然,“敝姓蘇,大人喚我妙悟,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