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時候起,放棄了那個曾經為之奮鬥半生的目標的呢?
執掌權柄,曾經是自己追逐了很久的理想。雖然中途有各種波折,但他依然在一步步向著這個目標逐漸靠近。
他並不著急,因為對於那個最終的結果來,中途的奮鬥過程是更值得品味和欣喜的。也許他天生就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他喜歡沙場之上,運籌帷幄,沖殺突擊,也喜歡在這個看不見刀兵的戰場之上,步步為營,算計人心。
在那人陷落北地,生死不知的時候,他曾經想過,是否該有所動作,反正需要做的只是傳一個音訊,就如同輕輕撥動琴絃,一切順勢發生,甚至不用弄髒自己的雙手,也不用承擔任何的罵名。
京城中的那些人對他充滿了戒備,不如就順著他們恐懼的方向,也能夠看看他們那震驚惶恐的神情。
這個念頭一生出來,就無比的甜美誘人。
但是想到那人的笑容,不知不覺,這急切的心情就淡化了。
算了吧,比起這個,他還是更加期盼他回來,親口問一問,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是怎麼樣的心情。
後來從昌龍觀的那條小船上下來,他仔細回想,大概是,那個人給他的驚喜,總是讓他戀戀不捨吧。
那些失算的經歷,這些年已經很久沒有發生過了。短短三年之間,卻因為這個少年連續不斷地讓自己品嘗這種意外的滋味。
驚訝嗎?更多的是喜悅吧。
讓人忍不住想要看到更多,在未來的更多的三年裡,那人能給予他,給予這個天下多少驚喜呢?
這個人在那個位置上,也許能比自己幹得更好。
船上的話語,雖然狂妄,卻透著更多的自信。讓裴翎忍不住滿含期待……
被一聲脆響驚動,裴翎從似睡非睡的夢中睜開了眼睛,是涼亭橫欄上懸著的風鈴被呼嘯而過的寒風吹動,發出清脆的聲響。
雪花蜂擁而入,落在椅子上,桌案上,落在面前的酒盞中。
潔白的冰晶瞬間融入了金黃色的酒液之中,消失不見。
古人說,四十不惑。
如今自己終於到了這個年齡,卻竟然開始困惑了起來嗎?
裴翎盯著那個酒杯,回想起剛才卓新武來時候的談話,又回想起今日早朝剛散的時候,他往宮外走,湊巧在長廊中碰見了霍東來,兩人並肩而行。
“豐年好大雪,明年想必是個豐收的年景。”霍東來含笑說著。
年節將至,再加上幾次勝仗的功勳,如今朝野上下一片喜氣洋洋。
裴翎打量著霍東來俊雅不俗的容貌,突然笑道:“之前都沒注意,短短一年不見,霍兄竟然生出白發了。”
之前一段日子,皇帝陷落北地,霍東來愁得頭發都白了好幾根,曾經一向注重儀表的東煌公子看著憔悴了不少。對裴翎的調侃,他只能苦笑,“歲月催人老啊,不知不覺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
看著裴翎風華正茂的容顏,他忍不住搖頭,“時不待人啊,又不像將軍這樣,功體深厚,年華不顯。”提起此事,滿心慨嘆著,“現在真有些後悔,早年不肯吃苦,認真學武。”
裴翎長笑一聲,“恐怕非是功體之故,是咱們的這位皇上,比歲月還要催人老。”
霍東來忍不住笑出聲來:“好在馬上就是年節了,十日休沐,終於能鬆懈些日子。”
裴翎笑道:“是該好好歇息,聽聞範丞相等到年節之後,就要告老還鄉了。朝中左右丞相之位空缺,想必霍兄將來還有的忙碌。”
霍東來卻搖頭笑道,“刑部尚書的職位也不錯,暫時還不想去勞心費力。”這一句話倒是真心實意。女兒即將封後,而且極有可能獨佔後宮,他身為外戚,這兩年還是略低調些的好。
兩人並肩而行,一直走到了宮門外。將近分手的時刻,霍東來遙望著東頭冉冉升起的朝陽,突然轉頭笑道:“這勢頭,裴兄,說不定,你我將要見識千古未有的盛世呢。”
千古盛世嗎?想起如今皇上的年齡,確實極有可能。
……
裴翎的目光從酒杯中挪開,遙望著飛雪淩亂的庭院。梅花清冽的香氣傳來,彷彿整個世界都清澈明淨。
出神了不知多久,裴翎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融入了冰雪的酒水分外清涼,入喉卻帶起一股火熱。
他望著亭外的琉璃世界,遙遙舉杯。
“這盛世江山,臣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