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拓笑出聲來,“皇上別調侃臣了,到了北疆,每天又那麼多事情要幹,誰還有功夫管這些雜魚啊。這點兒小破事兒早拋到腦後了。”
他的笑容英朗灑脫,陽光般明快。
北朔的戰場上,多少勢均力敵的對手,北疆的軍營中,又有多少志同道合的同伴。
雄鷹一旦展示高飛,哪裡還顧得上曾經坭坑裡的蟲子。
秦諾的心情也跟著開朗了起來。
目光投向前方的別院,裴拓慨嘆一聲。
“可惜自從我被叔父接走之後,這個院落被重新改建了,這些年何家一直派人收拾整理,倒是弄得挺整潔。前幾年我回來探訪,發現也只有這裡還有一些往昔的痕跡,能憑吊一番了。”裴拓摸著面前石屋粗糙的牆壁,嘆息一聲。這一處簡陋的石屋非常堅固,所以被當做堆積雜物的地方,沒有被拆除。
這座別院果然是重新翻新改建了的。秦諾聳聳肩。何家的這種做派,從人情關系來講,倒也無可厚非,不過對裴拓來說,絕不是什麼讓人欣喜的事情了,尤其他性格如此愛憎分明。
當年縱然有苛待他的經歷,但對裴家,何家終究是恩大於怨,而且裴拓本人也流著一半的何家血脈。所以裴翎掌權之後,對何家多有照顧,
“至少當年裴鴻被安排到你外祖身邊為親兵,也算是一樁緣分。”遙望著風雪籠罩的庭院,秦諾低聲道。
裴拓臉上突然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皇上認為,當年為什麼外祖他會挑選臣的父親為親衛呢。”
秦諾一愣,這其中還有什麼內情不成?
裴拓低聲說著:“父親少年時候就聰慧機智,擅長經濟之道,因此年紀輕輕就開始插手家族中的商貿來往。尤其北疆到西域的幾條商道,按照他的點子,行商管事還賺回了大筆的銀子。”
“外祖父雖是出身何家七房,但只是旁系,並無經營之才,家中商鋪多有虧損,所以幹脆投筆從戎,想要到軍中謀個身份。”
“後來聽說了父親的事情,千方百計將他弄到了手中。”
裴拓臉上露出諷刺的笑容,這些事情都是他返回裴家之後,才逐漸摸清楚的。
停頓了片刻,他繼續說下去:“說是收為親兵,其實不過是覬覦著北疆到西域的幾條商道罷了。將父親弄到手中,恩威並濟,很快就多了一條生財之路。”
秦諾默然,古代豪門貴閥之家,一旦大廈傾覆,內中婦孺落魄悽慘之處,比普通人家還不如。
裴鴻和裴翎兩人被流放北疆為奴,這種被抄家滅族的沒落貴族子弟,與底層出身計程車兵格格不入,在兵營中多半是被人踩踏欺淩的物件。如果有舊日的故交好友照拂還行,偏偏當時的裴家因為得罪了慶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所以裴翎才會決絕的北上為細作,承擔起那個危險的任務。而裴鴻被何家七房之人弄到了手中,也是受制於人罷了。
難怪之前翻看潛鱗司的記錄,與裴拓定親的那位七房的庶出小姐身亡之後,原本何家想要以其嫡妹替代,這位嫡妹卻不幸被毀容。連續兩個巧合,不得不讓人懷疑有人動了手腳。但裴翎完全沒有理會,之後聯姻物件更換為何博融的女兒,他也欣然依從了。
那時候秦諾還有些奇怪,以裴翎的性格,怎麼會坐視何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樣,最終寧願便宜何博融,而不是選擇真正對裴鴻有恩的何小姐的親哥哥呢。
“叔父執掌北疆大權之後,原本屬於裴氏一族的生意大都收回了。但那幾條商道並未動用,依然留在舅父一族的手中。”裴拓低聲說著。
憑著這幾條商道,原本不過只支脈的何氏七房一族如今興盛發達,是嶺東何氏裡僅次於族長的一脈。這便算是裴翎給何氏七房的情面了。
秦諾突然有些理解,為什麼裴拓如此厭惡這門親事了。
“生活就是一件華麗的袍子,表面上看著光鮮,裡面爬滿了蝨子。”秦諾忍不住想起了這句名言。
裴拓笑出聲來:“皇上的比喻精巧。”
“是以前書裡看來的。”秦諾聳聳肩。
“看著光鮮亮麗的東西,其實探究起本來面目,說不定很是不堪入目。無論是這一處鮮亮的宅院,還是那些虛無縹緲的故事……”今晚的裴拓,似乎感慨特別多。
故事?秦諾一怔,目光望去,裴拓再一次流露出那種古怪的神情,就是之前聽到他說前來普渡寺求姻緣簽的時候,那種微妙的表情。
回想起之前半山腰上紡紗老婦人講述的公子小姐有情人歷經磨難終成眷屬的故事,他心頭一動,瞬間想到。
“這普渡寺裡流傳的那個傳說故事,就是以令尊和靈堂為原型的!”
裴拓沒想到秦諾竟然猜出真相了,驚訝之後,只能苦笑:“皇上聖明。”
秦諾無語,民間故事的編造流傳,有時候真是匪夷所思,什麼普渡寺高僧護持,什麼雙雙駕鶴東行,變成東海之上的逍遙散仙。
“不過能在短短十幾年裡流傳開來,只怕背後也有何家人在推波助瀾吧。”秦諾指出。
裴拓笑了笑:“何家向來注重北疆之地的聲望,自比詩書傳家的名門望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