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出征之前不久吧,宇文徹那家夥,在刑部的拷問下,為了給自己脫罪,講出了一件事。他這十幾年搜掠南陳,積攢了巨額的金珠財寶,隱藏在一處山澗之下,如今原意將財寶獻出,只為換取一條活路。”
“刑部秘密稟報給朕,朕同意饒他一命,只流放全族。”
“然而他招供的地點,朕派了潛鱗司的人去打撈,卻只撈出了幾個破損木箱子,潛鱗司的人勘察四周,發現有搬運打撈的痕跡。應該就在最近,有人將這筆財寶打撈走了。”
“朕一開始以為,肯定是南陳的手筆。而且根據探馬稟報,南陳的十幾條大船確實曾經在那附近停泊了一夜。”
“但之後,潛鱗司的人仔細計算南陳水師前往建鄴救援的前進速度,不可能挾帶巨額的金銀還能以那麼快的速度接應陳玹,逃離建鄴。就算他們一開始撈上了金銀,也應該在半路上扔了下去。”
“之後朕安排船隻一路搜尋,都沒有找到痕跡。那麼,應該是在他們之後,另外有勢力去將那筆金子取走了。”
“能無聲無息取走如此巨量的金銀,而不驚動四周的百姓,可不是等閑勢力能辦到的……”秦諾含笑盯著裴翎。
“皇上聰慧。”裴翎苦笑。
“是陳璃在離開之後給你留了線索,透露了這筆藏金吧。對他來說,反正南陳用不上了,反倒不如送你做人情。”
“將軍性情簡樸,不好奢靡,並非看重錢財之人。收下這筆藏金,便是因為有可能今後的大計需要吧。”
小船在黝黑的河面上一路遊走,天地皆暗,宛如一片孤零零的樹葉,浮動在一片空虛的深淵之中。船上那一盞燈火飄搖著,整個天地間只剩下了這一點微弱的光芒,在夜風的摧殘下明滅不定。
秦諾平淡地將這種驚悚恐怖的內幕說了出來,彷彿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一趟出門跟隨的都是裴翎的親信。
心情一片平靜,是因為他對眼前這個人全然的信賴。
他知曉他的野心。
裴翎這樣的人,才華橫溢,身居高位,又被帝王所猜忌,偏偏他還與秦氏皇族有滅門之仇。不肖想那個位置簡直對不起他這麼多年來的一路奮鬥啊。
但他更知曉他的底線和氣度。他縱然有野心,卻不是陳玹那種偏執瘋狂的人,總有自己的原則。他是梟雄,也是君子,不會為了野心幹出毫無底線的行為來。
“皇上還真是……”
裴翎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眼前之人了。這樣禁忌的話題,任何君王都視之為洪水猛獸,眼前的皇帝卻一片坦然。
秦諾確實很坦然,因為一切說的都發自本心。
裴翎遙望著深不可測的黑暗,幽幽開口道:“那麼,之前跟臣提起的那句話。”
“是說離京出征之前的那一句嗎?”秦諾平靜地反問,“將軍認為是朕的試探嗎?當然是真心實意的。”
京城之外,寒風之中,出征在即的年輕皇帝在他耳邊低聲說著:“若朕無法回來,這天下,請將軍自取之。”
明明是輕聲細語,每每回想起來,卻振聾發聵。
半響,裴翎啞然失笑:“這樣,皇上還如此信賴臣嗎?”
秦諾正色說道:“為什麼不呢?”
“天下原本就是有德者居之。朕相信,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如果是秦勳之輩的庸才,對黎民百姓來說,才是一場災難。“
“靠著血統來傳承皇位,固然有一定的道理,能保持天下的安定和嚴明的禮法,壓制大部分的野心家,不會貿然掀起兵燹戰亂。”
“但如今的天下尚未安寧,危機重重。朕又沒有兒女,只有一個不靠譜的兄弟。”
“靠著血脈來傳承,反而不如靠著理念和才幹。在這個朝廷之中,將軍才華卓著,器宇不凡,也是距離那個位置最近的人了。”
秦諾並沒有誇張,這幾年的相處下來,裴翎算是他在這個時代接觸到的人當中,最接近他思想的一個了。對於種種新奇的想法,新鮮的事物,從來不排斥,不僵化,反而都能及時調整念頭,理性看待並接受。
還有他本身的才華和人品,如果自己真的出現意外,為了整個天下的安穩,這個人上位確實是最佳的選擇。而且他上位之後,看在自己的面上,想必也不會為難秦芷和霍幼絹她們。
當然,說那句話的瞬間,中間也夾雜著一點兒示恩的小念頭兒,不過現在可不能承認就是了。
“無論如何,朕希望,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繼承這個位置的人,是能夠繼承朕的理念和目標,並且有足夠的實力將它實現的人。”
“就好像在將軍的眼中,真正的繼承人不也是陳璃嗎?”
裴翎終於笑了起來,他凝視著秦諾,眼神細致入神,彷彿第一次看到這個年輕的皇帝。
秦諾毫不避諱地回望著他。一雙清透的明眸中彷彿包容了整個世界,充滿寬容和溫柔。
就在這個小船上,裴翎突然單膝跪了下來,在秦諾驚訝的視線中。他低下頭,一字一句,微帶笑意:“皇上的以德服人,臣心悅誠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