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本的劇本,之後就是兩族大戰,大周朝廷吃瓜看戲。甚至按照兩族的實力對比,突畢族不可能是雪烈族的對手,說不定在數年的征伐之後,南瀾城會變成雪烈族的領地呢。
誰知道蒼天作弄,天興山正好在這個時侯爆發了,雪烈族一敗塗地。
好吧,這個結果對大周來說,也沒有什麼不好,反正一樣得到了休養生息的機會。
要知道,那段時期,正是太清帝末年,秦諾的這位皇爺爺晚年昏聵無能,朝政因為四王之亂鬧成一團,連北方的糧草軍餉都敢動手腳,甚至連橫刀城都落入敵人手中。如果雪烈族持續征討,還不知道北疆會亂成什麼模樣呢。
正是雪烈族急劇的由盛轉衰,北方眾多部族忙於啃噬雪烈族的血肉。大周北方邊關有了一段難得的靖平時間,
不僅百姓休養生息,順利完成了朝政更疊,景耀帝登基繼位,甚至在繼位之後數年,還能騰出手來南下征伐。
也恰恰在南陳滅亡不久,北方穆氏王庭和突畢族瓜分雪烈族完畢,重整旗鼓,南下虎視眈眈。
這個時間節點卡得非常巧妙,沒有雪烈族的衰亡,大周不可能滅南陳,而現在的局面也許會更加艱難。甚至有可能在南北兩面夾擊中逐漸步入滅亡的深淵。
可以說正是雪烈族的急劇衰退,成就了今日的大周。
是天意帶來的結果,也是這個人的功勞。
從這點來講,秦諾真的非常佩服裴翎,哪怕在最困頓的時候,他都能走出一條別人壓根兒想象不到的路來。
他看著裴翎。清冷的月光將他俊朗的眉目勾勒地純粹冷冽,也襯得那一雙眼眸越發深邃,彷彿陽光照耀下的冰泉,浮動著薄薄的光華。
那光華是悵然,還是憂鬱,秦諾看不分明。只是無端感到一種憂傷,就好像一壇沉澱了多年的清酒,滋味清淡,卻深遠。
時間的流逝彷彿在這個人身上停止了一般,至今他還是自己初見面時候二十七八歲青年的模樣。
讓秦諾忍不住想,少年時候,這個人又該是怎樣的風華呢?
要說這個劇本之內有什麼不完美的,也許就是黎妥兒對他的痴情了。
“將軍後悔嗎?雪烈族的事情。”秦諾情不自禁問道。
“並沒有什麼後悔的。國與國之間,本就沒有容納私情的餘地。”他垂著視線,給了秦諾一句公式化的回答。
如果真的沒有一絲悔意,為什麼在回歸北疆之後,沒有公開這份顯赫的功勞,反而將一切塵封。這句話,秦諾當然沒有問出口。
沉默了片刻,彷彿又想起皇帝之前的詢問,裴翎繼續說道:“我逃離雪烈族之後,忙於橫刀城的戰事,又返回京城,很久之後才聽聞雪烈族的訊息。我暗中返回了一趟,正逢大祭司帶著族民進山躲避。她被共議處決,被迫登上了神廟最高層……我趕到山崖之下。可惜她受了很重的傷,很多事情記不得了。”
說到最後,裴翎的語調有些不自覺的淩亂。
秦諾冷靜地聽著,果然裴翎那位出身山間的妻子,就是黎妥兒。只是她深居簡出,北疆幾乎沒有幾個人見過他。
見裴翎神情黯然,秦諾忍不住有點兒後悔自己提起這話題了。
為了自己的八卦之心……
正愁著是不是該說些什麼來緩和一下氣氛。反倒是裴翎先開了口。
“聽聞皇上在軍中吹過苓笛,不知是從哪裡學來的?”
“呃,這個……”
“皇上不方便說就算了。”裴翎溫聲道。
這樣的善解人意讓秦諾有些心虛,看著他滿是懷唸的神情,秦諾心念微動,脫口道:“朕吹給將軍聽聽吧。”
他轉身進屋拿起了那隻笛子,一路從西向東,萬裡之遙,這支笛子始終陪伴在他的身邊,算是這一趟北朔之行最珍貴的紀唸了。
站在庭前,秋風穿過迴廊,捲起地上的落葉。秦諾將樂器湊在唇邊,悠揚婉轉的音調低低迴蕩在小院中。
一曲終了,裴翎神情沉鬱,良久不語。
秦諾忍不住問道:“裴卿也會吹奏嗎?”
裴翎沒有回答,從他手中接過陶笛,湊在唇邊。
悠長的音調響起,不同於之前秦諾吹奏的和緩,這首曲子更加渾厚大氣,又帶著三分蒼涼,讓人情不自禁想起天興山皚皚的白雪,和山下忙碌的人群。
聽說苓笛的吹奏技巧,是神殿之內祭祀階層才掌握的,他的苓笛,只怕是那位靈女殿下私底下教導的吧。
秦諾坐在廊下,裴翎站在他身邊。在悠揚的樂曲聲中,兩人的君臣分際似乎也不自覺地淡化了。
一曲聽完,夜色濃重。
裴翎陷入了沉默,已經很久沒有回憶起過去了,卻在這個意料之外的時刻,意料之外的人面前,想起那些塵封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