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馬亂的時刻,他在自己耳邊殷切的叮嚀,比什麼都直入人心。他一輩子都記得那片刻的時光。
少年時候踏上戰場,幾次生死線上徘徊,每每浮現腦海的,總是這一句,還有叮嚀這句話的人。
“你之前根本沒想著跟我一起回南邊去吧?”陳玹望著弟弟,突然開口道,“你想要行刺穆昆嗎?”
“皇兄!”
“勸我活下去,無論怎樣艱難的路途,自己卻輕易選擇死亡嗎?”
陳璃低下頭,“皇兄……”
“這些年,是我害你受苦了。”
陳璃搖搖頭,眼眸中閃爍著亮光:“我非常慶幸皇兄當時的選擇,才給了我這樣的人生。”
對他來說,八哥是將他從孤獨的深淵帶出來的人。兩次人生的巨大轉折,都來自他。
潛伏大周多年,甚至在他長大之後,入朝出仕,南陳小朝廷百般艱難,他也未曾主動聯系過步步高昇的他。
陳璃知曉,如果自己不主動的話,陳玹真的會像臨別說的那樣,忘記他這個弟弟,讓他有一個嶄新的人生。最終,是他自己選擇了回去。
陳璃站在兄長身邊,目光中滿是擔憂。
陳玹突然笑了:“怎麼,害怕我會自絕嗎?”
陳璃沉默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剛才白光曦拔劍的瞬間,他真的膽寒驚懼,幸而,那一劍只是擦過臉頰。
光曦哥哥終究是不忍心。
“放心吧,他都不屑於動手了,我又何必放棄。這一條性命,滅國之際能存留至今已是僥幸,若再輕易放棄,更加對不起這些年來的奮鬥了。”陳玹自嘲地笑著,而且,他尚不知道,到了那個世界,該以什麼面目,去見他們。
他的妻子和孩子,曾經無比珍貴和期盼的,以為能夠珍惜一生,卻被他終結的感情。
陳璃稍稍放下心來,低聲安慰著:“皇兄將來退避到南蠻,地域廣闊,也未必不能有一番作為。”
然而,出乎他預料之外,陳玹低笑著說道:“何必再去南蠻,徵戰這些年,我也乏了。敗了就是敗了,又有什麼不好承認的。”
“皇兄!”陳璃震驚,這個選擇大大出乎他預料之外。
陳玹卻一片冷靜,“去告訴大周的那位皇帝吧,南陳願意歸降。”
深秋的這個日子,在距離大周和南陳都遙遠而陌生的南瀾城外,一場簡單卻又意義特殊的禮儀正在舉行。
秦諾記得,之前翻看歷史課本,國滅的皇室歸降,還要弄什麼自縛出行,帶著棺材之類的行動。幸而這個時代並不講究這些繁文縟節,或者身在異國他鄉,雙方都算熟人,也懶得整這些虛頭巴腦的玩意兒了。
訊息傳來的時候,秦諾正在跟林嘉幾人商議下一步的軍略。聽到侍從通稟,陳玹和陳璃過來了,還帶著南陳軍中殘存的幾位高階將領。
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能想通,對這家夥的偏激和執念,秦諾早就體會過了。無論如何,這總是一件好事。南陳不僅願意歸降,甚至還放棄了烏理國。大周將來可以將之納為屬國,推行新政。這點讓秦諾頗為意外。
袁沖和雷陽冰這些南陳將領都有些茫然,為之奮鬥了這麼多年的國家,終於在這個寒冷的港口走到了盡頭。幾乎所有人都失落而痛苦,縱然投降的命令來自陳玹這個主君,雷陽冰幾個年輕人還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但是對於底層計程車兵來說,比起全軍覆沒在遙遠的異國他鄉,能夠存活,而且返回故土,終究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沉重的同時,又有些釋然。
秦諾並沒有為難陳氏兄弟,在陳玹膝蓋還沒有觸及地面的時候,他就親自上前將人扶起來了。
對這種儀式化的東西,他從不看重。最迫切的還是實際到手的利益,陳玹同意歸降,就代表著南部不必再起戰火,六郡可以和平收回,還有水師戰船也可以順利移交。
這一切他讓方源處理和接手。反正將來南部的這些兵馬事務都需要交到他手上。殘留的一萬多南陳兵馬,願意留下的,將來也是他的部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