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心悸的殺氣彌漫在整條街道上,連落在肌膚上的雨滴,都平添了冷冽的寒意。
因為長久的戰鬥,瑤光身上帶了不少傷痕,鮮血侵染著純黑的衣裳,並不顯眼,只是在沿著衣袂邊角滴落的水滴,變成了刺眼的粉紅色。雖然禁軍並沒有一擁而上,但車輪戰的消耗也是一種折磨。
秦諾深深凝望著他。
那是個修長高挑的年輕人,身形筆直英挺,讓他無比的熟悉。
甚至連後面的李丸,都一眼認出了那個身影。他的臉色變得無比精彩。
秦諾突然感覺鼻子發堵,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最終,他只能問出一句:“為什麼?”
對面的瑤光突然笑了起來,雖然隔著面具,也能讓人感覺到他是在笑著的。
然後,他抬起一隻手,摘下了猙獰的青銅面具。
場內突然一片寂靜,連急促的風聲,清冽的雨聲,都驟然消失不見了。整個世界彷彿沉沒了在另一個萬籟俱寂的空間中。
直到那個人將面具移開,露出久違的容顏。
面具之下是一張俊秀的容顏,鼻樑上橫過的傷痕,給這張過分文秀的臉添了兩分英武之氣。
無比的熟悉,無比的親切。
“皇上,臣本來就是南陳之人啊。”方源依然在笑著,緩緩說道。
天邊的雨突然變大了,狂暴的雨滴敲擊在青石地面上,嘈雜紛亂,整個世界由靜轉動,是如此的突兀和劇烈。讓人猝不及防。彷彿有什麼東西,失落在了之前那個寂靜的空間裡。
秦諾感覺全身無力,密集的雨滴敲擊在頭頂的那把傘上,也敲擊在自己的心頭上。
“為什麼?”他執著地詢問著這句話。
“皇上不覺得自己問得太天真了嗎?”方源的笑容微微帶著諷刺,這樣的表情,是秦諾第一次在這張臉上看到。
“臣的真實身份,皇上早就知道了吧。”
“這個樣子,皇上竟然還一直相信著臣。”
“因為皇上認為,南陳那邊對不起我,我便會徹底放棄曾經的主君和故國嗎?”
“這樣的想法,真的太天真了。”
他視線垂下。
“皇上難道忘了,臣的全家都是怎麼死的?”
南陳水師總督白飛恆,被裴翎率軍斬殺陣前,之後攻陷建鄴,他作為死不投降的頑固分子,全族數百人都被屠戮一空。
整條街道上一片寂靜,沒有任何人說話。
只有方源一個人的聲音在回蕩。
他的聲音平和淡然,卻帶著錐心刺骨的力道。
“皇上是否認為,只要以德服人,殺父滅族之恨,也能輕易放下呢?”
“皇上是否瞭解過,南陳這些年來,多少平民百姓被無辜屠戮,命喪黃泉?多少富貴門第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為什麼在南陳亡國式微這麼多年,臣北上之後,依然能調動起這個情報網路,當然是因為潛伏在這裡的幾乎每一個人,都對大周朝廷有著刻骨的仇恨。”
“皇上認為,這些仇恨,都能夠輕易放下嗎?”
一聲聲質問,如同一記記鞭打,狠狠敲擊著秦諾的內心。
身為皇帝,他竟然沒有任何話語,來反駁這些指控。
最終,方源手一抬。
秦諾身邊的護衛緊張地作出防備的動作。然而方源卻並沒有任何攻擊。隨著抬起的手,“哐啷”一聲,那柄剛才還無堅不摧的短刀被他扔在了地上,連同那張猙獰的青銅面具一起,濺起一片小小的水花。
“是臣愧對了皇上的倚重,利用了皇上的信任。”他平淡地說著,如同他陪伴在他身邊的無數個日日夜夜,“臣願意領罪,任憑處置。”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他目光上移,彷彿盯著虛空的雨幕,最後平淡地宣佈著。
秦諾閉上眼睛,“朕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