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長歌記得他前世得了花柳病,府中的姬妾避之不及,各自捲了錢財跑路,最後悽慘病死在家中十多天,身子已經發臭才被來找他尋酒作樂的所謂書生發現。
事發之後,三姨娘難以啟齒,只草草找了張草蓆將他埋了,這個人的一生說起來,只兩個字,落魄。
他考舉人,屢屢不成,親姐刻意提攜他,他卻絲毫不知珍惜,反而自以為是所謂風流才子,最後落得草蓆卷身的結局,只餘了許多詩詞在人間,比如“翻身跳出斷腸坑,生滅滅兮寂滅樂”、“花朵憑風著意吹,春光棄我竟如遺”,都是華長歌在冷宮之時時時念在嘴上的,這樣的落魄書生,真是令人唏噓。
華長歌想著,面上卻溫和地笑道:“不必多禮了,柳秀才。”
柳秀才聽到這個稱呼,身子微微動了動,面上浮現一抹憂傷之色:“我如今已經棄文從商,成為賤籍,郡主不必喚我秀才,都是過去了。”
華長歌微微笑道:“其實你才華橫溢,若是再堅持一年半載興許可成事,但是您為何要來做這你素來不喜之事呢?”
他勉強一笑,抬起眼看向華長歌,道:“只憑努力又和何用?官場黑暗,處處需要銀子打點,草民因此屢屢落榜,倒不如如今這般無憂無慮來的自在。”
華長歌忍不住斜睨他一眼,他如今是自在,拿著別人的嫁妝揮霍,反而還絲毫不覺得羞恥,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
她站起身子,語氣溫和道:“哎,如此也好,了無牽掛,花朵憑風著意吹,春光棄我竟如遺……”
柳秀才身子一顫,不知為何,他竟覺得此時這句詩句將自己的心境都說了出來,望向華長歌的眸光亮了幾分,驚訝道:“從未聽過這兩件詩句,不知是何人所做?”
這句詩詞雖是柳秀才前世落魄之時所做,如今被華長歌盜用,但她卻面無改色道:“只是因著感嘆母親的鋪子堪堪關張,這才隨口一說,還請柳秀才你不要介懷。”
柳秀才驚喜道:“原來郡主竟然位才女啊,隨口一說,便已說出了草民的心境,只一讀,便已覺得心生愁緒。”
隨後他微微蹙眉,搖頭道:“郡主好像還憂心鋪子是麼?草民只不過是一個掛名掌櫃罷了,具體的事情,都是他人所掌管,郡主所擔憂確實不知,倒不如去問長姐,她自是清楚。”
華長歌險些被這男子的坦誠所驚到,這書生難不成是將腦袋讀壞了不成?竟這樣直白說出來,倒是與那有諸多彎彎腸子的三姨娘不同。
她心中一動,抬起眼,眼神中有悽悽楚楚的神色:“柳秀才,你是讀過聖賢書的,自是懂得廉者不食嗟來之食這個道理,我並不疑心你。但是如今我不知該如何才好啊,姨娘告訴我,我母親這間鋪子因為入不敷出,就要易主了,我連母親所託付的店鋪都守不住,真是無顏做人子女!”
柳秀才望著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揚起手,望著自己身上的綢緞,縱然什麼也不懂,心中也如混沌初開知曉大半了:“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食嗟來之食,如今我這般寄人籬下為他人藏汙遮羞,真是枉讀聖賢書了!”
說罷,竟什麼也顧不得上了,撕去身上的綢緞,他才微微笑了起來,道:“謝過郡主今日一番話,真是醍醐灌罷,他往外走去,冷聲道:“我自會去找長姐問個清楚!”
眾人目瞪口呆,盈月低聲道:“小姐,這人是不是腦袋不清楚?”
華長歌搖頭,她輕聲笑道:“不許胡言亂語,他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盈月不明所以,華長歌也不解釋,只是她猜想自己猜對了,這個男子前世沉迷酒色,只是為了掩飾自己這一生的失敗,喝醉才能使得他不去憂慮。
如今她故意先提起他的才華,又無意間讀出他生前的詩句,觸動他的心思,之後再次重申他是讀過聖賢書的,這個柳秀才果然心生了愧疚,不再決定為虎作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