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忙起身笑迎道:“媽媽快坐。”
李嬤嬤卻沒有隨著寶釵的請,往炕上坐,而是拄著拐咚咚咚的走到賈琮身旁,方回頭對寶釵笑道:“姑娘雖是好心知禮,老婆子卻不能倚老賣老,奴婢哪有和主子們一起坐炕上的道理?還是在下面坐吧。”
此言一出,屋裡氣氛登時一變。
本來誰也沒在意這些,寶玉能坐炕上,不是因為他自認主子,而是因為他和寶釵是姨表姊弟。
賈琮沒坐上去,是為了避嫌。
可李嬤嬤這樣一說,寶釵和寶玉登時就覺得坐蠟了,解釋都不好解釋。
更可惡的是,李嬤嬤回過頭後,竟看著賈琮,似笑非笑道:“還勞煩哥兒讓一讓,我年紀大了,搬不動椅子嘍。”
寶釵見之,氣的臉都白了。
她不好和年高的人發火,只能惱恨的瞪向寶玉,這對她來說,也已經是怒到極致的表現了。
寶玉如何不知?
他亦氣的漲紅了臉,就要不管不顧的發火趕人時,卻見賈琮面帶微笑的起身,道:“尊老是我們賈家的教養,嬤嬤想坐便坐就是。”
說罷,又對寶釵道:“今日原本想叨擾姨媽和寶姐姐一回東道,只是外面還有些急事,實在受不得這福。”
寶釵聞言,淚花都快落下了,卻不知該如何勸。
寶玉也愈惱,就聽李嬤嬤嗤笑道:“不是老婆子說嘴,也不怕哥兒惱,哥兒既然來了,還是姨太太相請,這會兒走豈不是太不知禮了?再者,就算哥兒不看親戚的份上,可寶玉在這裡,你也不能不給寶玉這份體面。”
賈琮轉過頭,微笑道:“哦?嬤嬤是這樣想的?你就不問問我到底有何急事?”
李嬤嬤冷笑一聲,道:“任憑什麼急事,能值當什麼?再大,還能大過寶玉和親戚們的體面?”
賈琮點頭笑道:“到底是老成的嬤嬤,此言大有道理。奴才的命,再怎麼說,也不及主子的臉面重要。卻是我想左了,有些婦人之仁。”
說罷,賈琮轉身往炕邊挨著寶玉的位置坐下。
李嬤嬤聞言面色一滯,又見賈琮竟往正經主子炕上坐下,登時大怒,尖聲道:“也不知哥兒的規矩到底和哪個學的?還想殺我的命不成?就算殺我的命,姨太太家姑娘的炕,也是你能坐的?”
賈琮淡淡道:“我並不曾說要將嬤嬤如何,是剛出門兒時,有人傳信於我,鎮撫司詔獄裡有人供出了嬤嬤一家。另外,這裡想來並不是寶姐姐的閨房,只是寶姐姐尋日裡在此陪姨媽之處。我坐的位置,也是寶玉一邊。”
後面的話,李嬤嬤卻是一個字都沒聽到。
只前面一句,就已經讓她肝膽俱裂!
李嬤嬤老臉慘白,自家人知自家事。
上回錦衣親軍圍府拿人,她就唬了個半死,她素日裡仗著奶過寶玉,除了幾個有數的主子,誰也不放在眼裡。
她兒子李貴是寶玉的奶兄弟,氣焰如何能小了去?
雖然手段比不得賴家、周家、錢家幾家,也沒這些幾輩子在賈家做事的人家有體面,可這些年也著實撈了不少油水。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他們家氣焰實在囂張跋扈,慣會仗勢欺人,因此竟沒出過人命……
可到底還是犯過不少事。
這會兒一聽他們家的事犯了,一身酒氣全都嚇成冷汗流了出來,糊花了一臉的粉,模樣讓人厭惡。
寶玉看到自己奶嬤嬤這個德性,再想他曾經竟是這樣一個死魚奶大的,真真直欲作嘔。
李嬤嬤卻強撐著,梗著臉瞪賈琮,道:“你想唬老婆子我?跟著太太這麼些年,我什麼沒見過?任憑為官做宰皇親國戚家的誥命王妃,我都接待過不知多少遭!你以為我會怕你?人家錦衣親軍做事,還會提前給你說?”
賈琮卻是連瞧她一眼都不瞧,淡淡道:“對,嬤嬤是年高有體面的,比賴老嬤嬤、周瑞家的還有體面,比二嫂還體面。你兒子李貴也比賴大、周瑞、單大良更有體面,你全家都有體面。鎮撫司的錦衣親軍,也會給嬤嬤幾分體面,對你家網開一面。”
寶釵在一旁好心提醒道:“李媽媽難道忘了,連我哥哥都是琮兄弟尋了人情,親自去鎮撫司衙門救了回來。還有鳳丫頭……他在鎮撫司裡有門路的。”
寶釵本也是好意,想讓李嬤嬤趕緊給賈琮伏低做小,哪怕多磕幾個頭,解了賈琮的惱,說不得還有一番轉圜餘地。
可李嬤嬤卻還是抱有一絲幻想,哪怕還有一絲幻想,她也不願對賈琮低頭。
打骨子裡,她始終都看不起賈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