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不是世外桃源,這裡無為七子的試煉場,所有不夠資格登上頂峰的人,都是來替他們鋪路的,都來是喂養他們殘酷的靈魂的,都是將被吞掉的養分,我被挑中,也許只是因為他們需要我去喂養那七隻蠱王。
我只是養分罷了,不是他們一開始就精心準備好的蠱王。
可我不想成為無為學院後山深淵裡一具腐屍,也不甘成為他人的踏腳石,我必須想辦法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
在看盡了太多英才的隕落之後,我斂盡全部的野心,小心地藏好自己那一點點微薄的才學,小心地在這個殺戮成風的學院裡謹慎度日。
我不能成為眾矢之的,我不想死。
也許是因為我天性陰冷,也許是因為我自小便學會了生存之道,我很準確地看到了活下去的機會,我想成為無為七子,又不想被人合力暗害,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尋一個強大的依仗。
摘下莊言的首級,向戊字班示好,是我第一次暴露出我的野心,事實證明,那是極為正確的一步,我順利進入無為七子。
那天我提著莊言的腦袋去到戊字班的時候,魚非池與石鳳岐打量我的眼神我至今記得,他們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打算,將我定性為投機之輩。
他們沒錯,我就是投機取巧。
對魚非池的那一點愛意萌動,不過是所有的年輕男子對美好之物的追逐之心罷了,我沒有愛得多深,就好像,我從來都不愛任何人。
對,我從來不愛任何人,我是很徹底的利己之輩。
我試過的,試過像他們那們敞開心扉,做個光明磊落的君子,做個手段狠毒但為人正直的好人,我試過了,但我做不到。
就像下山之後,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西魏朝中謀得高官之位,然後給了我父親一個官職,讓他越過了科考和金榜,直登朝堂,我要讓所有曾經看不起他的人都跪在他腳下,懼怕他,禮敬他,我藏了二十來年的陰暗野心得到了井噴似的爆發,我瘋狂地報複那些曾經奚落我,羞辱我的人,他們活該不是嗎?
初家的祠堂我從不進,那些先祖從來沒有庇佑過我什麼,如今這一切是靠我自己得來的,我沒有得到過他們半分福澤,憑什麼讓我跪他們?如今是我在光宗耀祖,他們該感謝我方對。
只是好像,我的父親對我這樣的做法,並不喜歡,他越來越沉默寡言,甚至不愛與我說話。
說難過是有些的,那畢竟我血脈相連的父親,我做那麼多,只是不想再讓他彎著嵴梁做人,對權貴低聲下氣,可是他並不高興,也不肯接受,他覺得我是小人得志。
我覺得他是迂腐不可救,不識這世道根本容不下以德報怨的好人,我甚至厭惡他深植骨髓的謙卑和正直。
正好,他也厭惡我的膨脹和狠毒。
他又如何會知,無為學院裡出來的人,個個都狠毒。
我所有的四處投機,夾縫牟利,都成為了他厭惡我的緣由,也成為了我往高處走的手段。
我們便這樣互憎互怨,又互相斬不斷血脈之緣。
西魏亡國的訊息傳來時我不難過,本就是註定之事,而且我沒少出力,但我清楚,我的父親也活不下來了,我遙敬他幾碗酒,心間莫名酸澀。
偶爾想來也覺得可笑,他為了西魏,終於說出那句父子情斷,最終他還為西魏而死,為那個我出賣了的國家而死,我與他是父子,為何區別如此之大?
時常我都懷疑,我真的是他親生的嗎?
可是,當你面對的利益真的足夠大的時候,你真的能斬釘截鐵地說出,你絕不會背叛所謂的善良嗎?你真的可以嗎?
如若你似我這般,一無所有,受盡欺淩,卻突然面對金山銀礦,且你又有能力去得到之時,你真的可以說出:不,我不會為了這些去殺人,我會選擇做個善良的窮人嗎?
你真的可以嗎?
鬼夫子有一次講課,說過一句話,不要輕易去考驗人性,那是最經不起考驗的東西。
我不知當時其餘六人如何作解,但對當時的我而言,如同醍醐灌頂。
從此我不相信,什麼人性本善,我只相信,人性都是利己。
我不想將我一生的命運歸咎於別人,我只怪我自己不夠強大。
如果我智謀多到可以對抗其餘六人,如果我手段強到可以敵抗其他六國,我也願意做個忠君愛國的好臣子,為後世所歌頌,但我太清楚我的能力,我是做不到的,我天資就在這裡,再也進不了一步。
無為學院給了我千萬種好處,或許只給過我一種痛苦,與我能力不匹配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