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這番詭辯得到了魚非池脆若銀鈴的笑聲作回應。
“你笑什麼!”初止大聲地喝問,似有驚慌,似是害怕被人否定:“難道不是嗎?魚非池,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難道不是你的善良造就了你的愚蠢嗎?”
魚非池笑聲止住,輕聲說:“誰跟你說善良的人就活該被欺負,軟弱的人就活該被壓榨,正直的人就活該被背叛,深情的人就活該被辜負,愚蠢就活該被傷害?誰跟你說的?誰跟你說的!”
她的聲音陡然高了起來,堅定有力地反駁著初止的謬論:“誰給你這些藉口為你的卑劣開脫!誰給你這樣的膽量嘲諷正義鼓吹邪惡!誰給你這樣混淆黑白是非不分還自以為是沾沾自喜的勇氣!”
“萬事賴過往,賴世界,就是你這種人自我開脫的兩樣法寶,好像把一切推脫給過往和命運,就可以為自己的卑劣找到藉口,好像你真的有多麼迫不得已,好像你真的是被人拿著刀子逼著做這樣的選擇,你可以做一個漠然的人,甘居黑暗,但你永遠沒有資格去嘲諷那些向著光明而活的人!你永遠沒有資格去笑話那些為了正義而獻身的人!”
“你這番話,否定了無數個與你完全不同的人,這些人裡麵包含韜軻,商向暖,卿白衣,音彌生,挽瀾等等所有人,他們死於正義,死於勇敢,死於悲壯,你卻對此揚揚得意,你覺得你做得對。初止,你真讓人惡心。”
她的話如石塊,重重砸在初止心間,動搖了他這十多年來堅守的生存法則。
從來,初止都是一個投機取巧的人,他這無為七子的水份是最大的,當初若不是借戊字班之力,他甚至未必能躲得過學院裡最後的廝殺。
他用這樣的一套法則,在夾縫裡四處尋找著機會,攀上高枝,從西魏,到蒼陵,從蒼陵,到商夷,他一次又一次地出賣,一次又一次的地輾轉,一次又一次地拋棄舊主投奔新主,三姓家奴,毫無尊嚴,都是為了去到商夷最高的地方。
因為商夷是最強大的國家,因為商帝是最有權勢的帝君,因為在那裡可以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以及最重要的權柄高位。
他太過自卑,導致他太過自傲,他恨不得撕掉他身上所有的不堪的過往標簽,讓世上再無人知道他曾經只是一個破落秀才的兒子,他需要無窮的利益與閃耀的珠寶掩蓋他內心的缺失和膽怯。
為了權利和高位,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可以做出任何喪盡天良之事,可以傷害一切無辜之人。
只要,對他有利。
他是諂媚者,他是屈膝者,他是真正的奴隸,是權與利的奴隸。
這番話說得初止久久不能回神,似乎連身上的疼痛都忘記。
殺人誅心,最痛的,永遠不是身體上的傷口,而是內心的崩毀。
魚非池站起來,淡聲說:“把他拉下去,餵狗。”
“師妹,師妹,你放過我,我可以幫你,幫大隋,你現在需要人手不是嗎?或者你給我一個痛快,師妹!”
“念在我們同門一場的份上,你給我個痛快!”
初止這才回過神來,大聲求饒,給他一個痛快的死法。
不可能了,在他做了那麼多惡事之後,魚非池不可能讓他死得痛快。
那樣的話,對不起那些,善良,軟弱,正直,深情的人。
她與初止這番對話,不知到底是說給初止聽,還是說給她自己聽,魚非池很想找回一點,屬於她心髒溫熱的跳動,而不是真的如個瘋子。
至少讓她覺得她還會悲痛,會流淚,會為石鳳岐難過絕望,而不是像現在,像個瘋子。
她知道她的話是對的,她骨血裡的驕傲尊貴讓她能區分善惡,明白是非,知曉黑白,但是她突然覺得,她再也不做不到自己說的那樣。
因為她覺得,好像,一點意義也沒有,一點意思也沒有。
活著也好,死了也罷,好像都毫無意義。
活著只是一具殘破的腐爛肉體。
死了也不過只是一捧黃土稀泥。
她都快要不能記得,她背負的是什麼。
什麼天下啊,蒼生啊,都跟她好像沒了關系。
石鳳岐曾問她說,如果那時,在月牙灣遭遇不幸之是他,魚非池會怎麼樣。
魚非池答,那就隨他而去,這天下,她再也不要了。
這天下,她真的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