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妍已不敢想象,失去了南九,又失去了石鳳岐的小師妹,是不是馬上也就要死去?
本就已毫無生志,活得如同行屍走肉,這一下,連支撐她活下去的力量也沒有了。
可是魚非池只是再一次推開朝妍,決不敢再讓任何人親近自己。
任何親近,都是致命的,都會帶走他們的性命,這像是一場,永恆的詛咒。
她站起來,拖動著石鳳岐的長槍,在雨水泥地裡拖出一道長長的痕跡,沉重的玄鐵長槍她根本提不動,拖來辛苦,以前還被石鳳岐笑話過。
走了石鳳岐,我們回去。
你沒有離開我,你的槍還在這裡,你能去哪裡?
你早晚會回來的,跟我回家,石鳳岐。
“師妹,師妹我幫你吧。”葉藏說著就要伸過手替她提起那把槍,卻被魚非池攔開:“沒事的葉藏,我真的沒事,你若是有心,把韜軻的屍體收拾一下帶回來吧,然後清點一下戰場,看看死了多少人,石鳳岐我帶他回去就好。”
“師妹,那是穿雲槍,那不是師弟啊!”葉藏快要哭出來,他覺得魚非池已經要瘋了,她馬上就要瘋了。
魚非池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笑容也凝住,凝成了一尊雕像一般。
“師妹!”葉藏扶著住她肩膀,擔憂不已地看著她:“小師妹,你不要這樣,你這樣……”
葉藏想說,你這樣讓石鳳岐走得怎麼安心,可是想一想,她怎樣,石鳳岐都不會安心。
於是話到嘴邊都說不出,只能緊咬著牙關。
感激這場大雨,掩去了太多人的淚水,沒有讓任何人看到淚流成河,泛濫成災的慘烈。
也要感謝一聲又一聲的雷鳴,掩住了太多人憤怒的嘶吼和絕望的哭聲,讓那些聲音不要顯得太過悲壯,摧心斷腸。
只有笑聲,穿透心肺,穿透九天,穿透戰場的笑聲,擁抱死神,渴望死亡的笑聲。
“我告訴你,葉藏,不見到石鳳岐的屍體,我就不相信他死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如果真想讓我死心接受這件事,就翻出他的屍體來給我看,就像南九那樣,從水裡撈起來,從墳裡挖出來,從屍堆裡刨出來,擺在我眼前,那我便認,他已經死了。”
魚非池湛亮的目光死死地看著葉藏,那是燃燒她靈魂與生命的力量才能迸發出的湛亮。
葉藏被她這樣的目光所攝,他看得清在他的小師妹眼中,已經沒有了希望與清明,那樣湛亮的目光不是對生的渴望,對光的期盼,那是恨不得與這個腐朽世界同歸於盡的瘋狂。
而旁人,竟不知該如何重新讓她相信,這世界尚存希望,這人間尚值留戀。
因為於她,已無一念想。
她得到過一切,在轉眼間,又失去一切,她在無數次的跌倒裡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再無次地被拍落進泥濘沼澤黑暗絕望裡,她無數次勇敢又無數次被粉碎勇敢,她無數次堅強又無數次被撕裂成碎片。
曾經深愛的蒼生大地於她而言再無意義,她早已千瘡百孔,生不如死。
活著於她,是一場浩大到無邊無際的受難,每一天,都是她的受難日。
當她終於一無所有,她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她能燃燒的只有他自己,她能豁出去什麼也不要了的,也只有自己。
黎明前最極致的黑暗終於降臨,暴風雨已經翻天覆地而來,魚非池眼前的那一點點星光也徹底隕落。
她的世界,再無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