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來,是與他的龍鱗刀相接的力量,十成十的力氣,本來是交手之前該有的一次對撞,本來,不會有任何人死,只是如同行禮般的一次對撞。
韜軻的血順著槍杆滑落,一直滑到石鳳岐掌心,溫熱的血水使他清醒。
他驚訝地抬頭看著韜軻:“師兄……”
韜軻卻是如釋重負般長出一口氣,往前進了一步,石鳳岐的長槍在他身體裡再穿透一些,他伸出手來,搭在石鳳岐的肩膀上:“師弟,師兄對不住你。”
石鳳岐不明白韜軻話中的含義,只是一把接住韜軻倒下的身體,極為可笑的,他竟然想在這種時候,救下韜軻,沒有任何原由的,想救活韜軻。
“韜軻師兄,師兄!”石鳳岐猛地抽出長槍,手忙腳亂地按著韜軻的傷口,撕裂披風想給他包紮,這麼古怪的動作在這戰場上做來不合適,韜軻是敵軍將領,石鳳岐是大隋帝君,他沒有任何道理要去救一個敵將。
但他就是想救。
一槍要了韜軻命的時候,他才知道,殺自己的同門師兄,是一件多麼讓人難以承受的事情。
韜軻抓住石鳳岐的手,力氣很大,血從兩人手中淌出來,韜軻眼中竟含有淚,只飽含愧疚,反複說著:“師兄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石鳳岐已不願去想韜軻話中的對不起是指什麼,定是有什麼不能說的萬不得已的苦衷,但是眼下,又有什麼讓韜軻活著更重要?
可惜啊,石鳳岐練就了一身好武藝,這一身的好武藝,足足斷絕韜軻的生機。
他看到天空變成綠色,沁人心脾的透綠,美好溫潤的碧綠,溫柔包容的深綠,層層疊疊交錯,似極一件綠色的衣裙,隨風起舞,淺綠的地方是揚起的裙擺,深綠的地方是疊起的輕紗。
起舞的姑娘回頭瞧他,笑得嬌媚,笑靨一如一池碧葉中的荷花,她自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雅:“我等你娶我。”
“綠腰……”他的目光一直,深情地凝視著那片天空,凝望著他的愛人。
他趕路太匆忙,不曾聽到過綠腰在他身後聲嘶力竭地呼喊,不曾看到有一個苦苦追著他步子的女人正跋山涉水,哪怕與她共赴生死也當是幸事。
他尚還以為,綠腰現在永孟城,商帝會把她保護得很好。
只是他也會想,失信了,失信了。
十年未到,命已止,無法應諾去娶她了,到底是自己失信於她了。
只是他也會想,盡忠了,盡忠了。
商夷自此不會再敗,這天下日後終究是商夷的,他的帝君,他的國家,總是可以屹立於這片大陸之上,成為不朽的霸主。
於是他便會想,難兩全,難兩全。
手一鬆,一枚綠色的耳墜自他掌心滑落,掉在地。
滿池荷花墜落,凋零枯萎。
那些綠色的天空在韜軻眼中最後終於變回了原來的顏色,烏黑如墨,漆黑如夜,不見日光,不見星光。
快要下大雨了,薄薄的金陽掙紮在厚厚的雲層之後,不得解脫。
沉沉的烏雲似道道枷鎖,鎖住了傾城的日光,種下漆黑的絕望。
他在最後突然目光一直,死死地看著上空,似有萬般的不屈,想要嘶吼出聲,他張大著嘴唇——
光明啊,請一定要到來,才對得起這些在光明到來之前,在黑暗與絕望中掙紮著死去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