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複一日的悲傷流淚已不再適合她,連綿不休的追問這一切是為什麼也不再適合她,走到如今地步,一切脆弱而美好的情感,都不再適合她。
她越來越沉默少言,就好像以前那個愛說愛笑的魚非池已經被扼殺,周旋於各式事物中的她時常忘了時間,又或者說,她過於珍惜時間,抓著太陽的尾巴,握著月亮的船尖,她在時間的長河裡乘風破浪,快速前行。
在她的世界再也無分黑夜與白晝,她在日月交替的間隙裡穿梭行走,時間終於再從她指縫之間開溜,她從未將時間利用得這般充分徹底,飽漲的熱情與高效率的處事手段令下人吃不消,誰也不能陪她沒日沒夜地熬。
或許,只有石鳳岐是例外。
“蘇師姐,我要戰場戰報,南燕抵抗大軍現在如何了?”魚非池翻著戰事圖高喊了一聲。
無人應她。
“蘇……”
“非池,現在三更天,蘇師姐也睡下了。”石鳳岐遞上這兩日的南燕的戰報,心疼地看著她。
魚非池接過來攤開,沒再說話,快速地比對著情勢,如今的南燕真是讓人害怕啊,窮盡心力都叩不開一座城池的大門,他們將每一座城都守得固若金湯。
石鳳岐殺了那四千白袍騎士給他們帶來好處,是趁著南燕晃神之際於半月之內連下三城,可是半月之後便再難有這樣的偉績出來了,因為音彌生禦駕親徵。
他的帝王親徵重新給南燕打了一針強心劑,再度點燃了南燕的戰意,有如地獄的南燕,裡面全是魔鬼,瘋了一般的魔鬼。
“照這樣下去太慢了,照這樣的速度,我們起碼要用三年的時間才有可能完全攻下南燕,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更不要提還有商夷與後蜀也等著我們去面對,得想個辦法。”
魚非池自言自語,低聲喃喃,冥思苦想著解決之法,遇到了絕對強大的力量,魚非池也不知道該用何等智謀來解決。
石鳳岐也得想個辦法,讓魚非池停下來。
她不敢辜負艾幼微他們的重託,以壓榨生命的方式推動著須彌的一統,不敢再浪費半點時間,不敢失敗,不敢停手。
她這樣,會出問題的。
石鳳岐上前拿走她手中的雜物,拉著她坐下,尚未開口,魚非池便道:“我知道你要勸我什麼,你想說,如果我的身體垮掉了,那麼再多的想法與抱負都不能施展,更加對不起艾司業他們捨身救我,我當珍惜我的性命,就像珍惜艾司業與兩位院長的性命一樣。”
“你一向什麼都知道,你總是懂很多道理。”石鳳岐淺笑,“那為什麼做不到呢?”
“每個人都聽說過生老病死人生無常,那為什麼在無常到來之際仍然會哭呢?”魚非池反問他。
“不要跟我爭論,非池,你知道,在他們眼中,你是遊世人,你是須彌一統的希望。是在我心裡,你只是我心愛的人,無關天下,無關須彌,你只是你,你為了他們要拼卻全部的力量,我並不反對,可是你也該為了我,為了我們,珍惜你自己。”
石鳳岐抬手理好她掉落在臉頰兩側的碎發,大手一隻便可以捧起她小小的臉龐,她是這樣的瘦弱,哪裡承受得起那麼重的擔子?
老天對她,真的太不公平了。
魚非池握住石鳳岐的手,笑著說:“石鳳岐,與任何人都沒有關系,就這麼三年多的時間了,再苦再累也就這三年多,石鳳岐,如果到時候我們成功了,你答應我,做個好帝君,一統天下,造福蒼生,如果我們失敗了,我們同葬一處,來生再見。”
“在這三年多的時間裡,我會珍惜每一分每一秒,會拼盡我全部的努力,要是最後的結果仍然是失敗,我至少可以問心無愧,我不曾懈怠,九幽之地我見了艾司業,也可以坦蕩地說一句,我沒有偷懶,我依舊是他值得驕傲的弟子,有資格喝他一口杜康酒。”
“石鳳岐,來幫我吧,不要勸我,不要讓我休息,你不知道我只要停下來,我滿腦子想的都是艾司業,是蘇遊,甚至是大師兄,先帝,上央,豆豆,很多很多人,我……我真的知道會死很多人,真的,可是我得讓他們的死亡變得有意義,有價值,不能真的讓他們就這麼草草離世,我不怕最後失敗,我怕是我未曾盡過全力,怕的是我臨死之際會有後悔,我本可以做到而我沒有盡力。”
她蒼白的臉上籟然而下兩道淚痕,清亮透明,她將絕望與崩潰死死埋起,不去翻開,換上剛冷強悍的外衣,她必須快些習慣這些剛冷強悍,假裝她真的很強悍,只有這樣,將假裝變成真相,直到真的變得強悍。
石鳳岐抱著她,將她埋在自己肩窩,吻過她長發,在她耳邊低聲說:“好,我將與你一起,事成,我為帝,你為後,我們是須彌開國帝後,事敗,我們合葬一處,共赴黃泉。”
魚非池濕潤的眼睫一合,將有些話壓在舌尖,緊緊地抓著石鳳岐的衣衫,力氣大到她指骨發白。
次日,石鳳岐上戰場,遙遙遠望音彌生,他的目光深沉而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