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他是為了洗涮燕帝之死的屈辱也好,為了給燕帝報仇也好,為了一吐這麼久以來壓抑著的怒火也好,怎麼都好,他殺到這座城中,並且成功地將暫時沒有大帥坐鎮軍中的蒼陵人趕了出去。
到此時,他手中已經只剩下不到四千兵力,這四千人都是他最為親信的手下,是軍中那麼多想逃想跑之人,僅存的一些有著血性,想要反抗到底的熱血男兒,是音彌生唯一的依仗。
這四千人的性命,是音彌生悄悄留下的,排兵布陣之時,將他們安在最安全的角落,可以儲存實力,儲存性命,他曾經想的是,這四千人大概是他全軍大敗時,最後一道沖鋒的尖刀,是要跟敵軍拼著同歸於盡的最後手段。
沒想到,他音彌生也有重創大隋大軍的時刻,還能同時儲存這四千人性命。
如果不是燕帝的死,音彌生不會推著那麼多人去送死,也要拼命拿下這一城,平日裡這麼做,未免太糊塗。
畢竟以後怎麼辦呢?留著四千人,怎麼跟蒼陵數萬大軍對抗,一時意氣之爭奪回這一城,失去的就是更多的地方,平日裡的音彌生不會這樣做。
今日的音彌生這樣做了卻不知是為何,大概他真的被憤怒燒昏了頭吧?
理由暫時不去想,他奪回了這一城。
城的名字特別好聽,叫遷玉城,城中有百姓數萬戶,夜間可聞搗衣聲,是個安靜又自在的地方,南燕大多數地方都是寧靜自在的,比方蒼陵人那時候就駐紮在城中,也從來不見這些城裡的百姓反抗過,只蒼陵人不欺負他們,他們就會感恩戴德,完全不在意蒼陵人踐踏了他們的領土,侵佔了他們的國家。
明珠得過石鳳岐嚴令,可入城,不可傷民,所以,遷玉城的百姓這日子,其實過得還可以,這也是為什麼南燕人很多都想投降的原因。
他們覺得,大隋人沒那麼壞,就算是以悍猛霸道著稱的蒼陵人在大隋的調教之下,都能收起野性,像個人那樣有著自制力。
這樣一看,大隋更不壞了。
得益於石鳳岐先前拼命營造的好風聲好導向,大隋現在南燕人心目中簡直是活菩薩般的善良仁慈存在,哪怕是對著敵國中的南燕人,也有著如同春風一般的柔和與包容。
遷玉城的人,怎麼都想不到,災難是一夜之間降臨的,來得好快好快。
音彌生奪下此城,著人換衣,換上了大隋士兵的衣服,大隋士兵的盔甲與刀劍,開始了為期三天三夜的屠城。
關於屠城是怎麼回事,大多數人都曉得,實不必太過用力的描述其間慘況。
河中浮屍,火中焦骸,泥中斷骨,遍地紅肉……人間慘劇吧,便是如此。
三天三夜,屠殺不止,哀嚎不止。
音彌生站在高高的城樓之上,毫無表情毫無生氣的眼睛看著這幕慘劇,帶著如同死神一般的漠然無視,那些尖厲悽慘的尖叫聲在遷玉城上空織成了一道網,遮得天上的陽光都照不進去,濃煙與絕望將遷玉城活活地封在下面,像是封出了一個現實地獄。
地獄裡鬼怪橫行,妖氣四溢,善良在這裡被摧毀,柔弱在這裡被搗碎,留下的都是罪惡,赤裸裸的罪惡,張牙舞爪,邀你入魔。
從焦土之計,到羽仙之水,到屠城殺民,音彌生一步步走入了魔道。
從最開始的連後蜀之民都不忍傷,只是燒毀了那一片土地,毀了一個城郡,到僅僅利用藥物控制大軍,卻仍未殘害更多的人,一直到如今,他終於不再在乎蒼生性命,不再在乎南燕之人的死活,終於看透這些怕死怕痛,懦弱無能的南燕人。
看透了,也就能利用了,也就不憐惜了,音彌生他想,他終於明白了一些,所謂的,為帝之道。
任何人都不曾逼過音彌生,將音彌生逼到這般田地的人,說來實在可笑,正是他一直拼盡全力想要保護的南燕人。
四千個南燕人,屠殺了南燕人。
後來有多事的人計了計數,那三天三夜裡,一共屠殺了南燕人共計十三萬七。
四千人要殺掉十三萬七人,他們殺人的頻率有多高多快多迅速,多搶時間,簡直是一場屠戮生命的競賽,看誰先拿到更多的地獄邀請。
三天過後,四千人出城去,留下了一個遍地死屍,血氣籠罩的遷玉城。
四千人滿身的血腥味在水裡泡上整整一輩子,也都洗不掉。
可他們卻偏偏換上了一襲白袍,潔白無暇的白袍,素淨雅緻的白袍,風流又騷情,連他們的坐騎都是白馬,急如風,快如電,他們沉默寡言,他們戰力可怕,他們形如鬼魅,他們殺敵無數。
他們後來有了一個特別美麗的名字,為世人所歌頌,流傳了無數的動人歌謠唱歌他們的豐功偉績,他們成為一代傳奇。
世人稱他們:白袍騎士。
四千白袍騎士在那三天三夜裡犯下的罪行,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永遠都是一個秘密,永遠沒有人曉得,南燕的新帝,屠城三日,幾乎殺盡了一整城的人。
遷玉城中的人並未死絕,存餘者,不足五百人。
他們死裡逃生,慟哭跪地:“大隋賊子,禽獸不如,亡我國土,滅我族人,屠城三日,罪惡滔天,不報此仇,誓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