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白衣的話聽著不像是一位國君所說,更像是一個朋友的掏心話,他有書谷這樣的臣子是大幸,他不想拖著書谷一同跟著自己,為後蜀而死。
他身為一國之君,殉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也理當如此,但書谷卻不必。
那時的卿白衣永遠想不到,面對未來的後蜀,他連殉國的資格都沒有。
書谷出了宮回到府上,抱著書鸞逗了會兒,沉重壓抑的心情也緩和了些,像書鸞這樣的孩子啊,是未來的希望,不管將來這個大陸是依舊四五分裂,還是走向一統,都要靠他們來支撐,孩子就是希望。
他將卿白衣的話轉述給商向暖,商向暖聽了一聲嗤笑:“商夷怎麼了?商夷拿了後蜀總比蒼陵人奪了強,至少我可以保證來商夷的人會是韜軻,而不是一個莫名其妙的野蠻人神棍!不識好人心,到時候你們後蜀被折騰得千瘡百孔了可別哭著求我!”
書谷聽她說話的語氣這麼潑辣,卻也只是溫和地發笑,話音盡是包容:“盡力而為吧,你小點聲,當心鸞兒到時候長大了跟你一樣潑辣。”
“我!”商向暖昂起下巴就要跟他爭,可是一看書谷臉上溫和寧靜的微笑,就半點火氣也發不出來,他總是這樣,自己使小性子也好,潑辣發脾氣也罷,他從來都只是溫和地包容。
商向暖便像是卯足了力氣,狠狠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面,根本沒地兒使力,於是就什麼火氣也沒了。
“給!”她掏出一封信扔給書谷,把孩子接過去,沒好氣道:“韜軻給我的,如果蒼陵與南燕真的要拿下後蜀,少不得情報通傳,這是後蜀國內的細作名單,除了商夷的,別國都在這裡,你看著辦吧。”
書谷接住信,笑看著商向暖:“你們商夷在後蜀有多少細作?”
“有本事你自己查去啊。”商向暖睨了他一眼,傲慢地抬著下巴:“別的我不敢說,就是這細作之事,我商夷稱了第二,就無人敢再稱第一,就算是大隋也不行,也就蘇氏一門可以勉強與商夷打個平手了。這細作經營的事兒,可是我與韜軻在上無為學院之前就開始運作的,根深蒂固,你啊,別想從我這裡套話!”
這兩口子……有意思啊。
情份那是實打實的真心實意,但是在兩國之事上,也是劃得涇渭分明,兩者絕不越界,偏生還能相處融洽,恩愛得羨煞旁人。
這等心胸與本事,也當真只有他們兩個才有了。
書谷看著商向暖抱著書鸞下去,她一邊走還一邊笑逗著書鸞,實實想不到,當年那個驕傲蠻橫的長公主殿下,為人母時如此溫柔。
掂了掂信,沒幾頁紙,拆開信一看,三五頁紙上寫的全是名字與地址,還有身份,所屬國家,已亡的白衹與西魏自不在名單之上,腦子裡一根筋連自己都捋不過來的蒼陵,更不可能懂得細作安排,算算最後,倒只剩下大隋,南燕與商夷了。
可是人長公主剛剛說了,商夷的細作才不會告訴書谷呢。
得,於是只剩下了大隋與南燕了。
好嘛,大隋可是了不得,足足上百人暗伏在後蜀國之中,僅這區區偃都,就有十幾號人手,看樣子都是紮根了十幾二十年的老人,有著絕佳的掩護,平日裡根本不可能被人知道他們的身份。
算算年月,許多人是從大隋先帝還在世的那些年,就已經在後蜀落地生根了。
書谷拉開腿上蓋著的薄毯,握著信看著王宮的方向,掩著胸口咳嗽了一番,目光裡漸漸浮上了狠色……也不要總是忘了,病怏怏的書谷從來都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正人君子在這濁世裡能活得這麼久,那有出奇呢。
早在當初他與魚非池的幾番對話中,就可以看出,書谷的心啊,毒著呢。
只不過他毒在明處罷了,倒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心毒的書谷他想啊,是得洗一洗這後蜀了,外憂固然可怕,內患卻是在爛在骨子裡。
抱著孩子下去的商向暖坐在屋中,微笑著搖著個撥浪鼓,發出“咚咚咚”的令人愉悅的響聲,逗得書鸞咧著嘴直笑,聲音清脆。
書鸞將來長大了會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像書谷的,清澈明亮。
商向暖看著這雙跟書谷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眼睛,笑意漸漸淡下去,臉上浮著些難過的神色。
“鸞兒,你說你爹要是知道我瞞著他的事,他會不會生氣?”
書鸞聽不懂,只是天真的笑著,伸著白嫩的小手想抓住商向暖手裡的撥浪鼓,商向暖把小玩意搖了搖,又逗得她笑,她暗自想,生氣就生氣吧,反正也不是害他,更不是害後蜀。
害來害去的人,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