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那裡覺得渾身輕飄飄的,就像馬上要羽化而去一般,除了滿腔的悔恨,還有想去找到魚非池,任由魚非池處置自己的念頭。
他知道他再也配不上魚非池了,就算是此時去找她,也沒有資格去奢求她的原諒,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哪怕自己如此不堪,如此卑劣,如此讓人惡心讓人作嘔,他也還是想留在魚非池身邊。
是的,他不再求魚非池留在自己身邊了,他只求魚非池讓自己可以陪著她,像南九那樣,像遲歸那樣,哪怕她再也不肯愛自己一點點,只要能留在她身邊,看著她,陪著她,也很好很好了。
當然了,如果她要殺了自己解恨,也可以,沒關系,他會為魚非池擦刀,告訴她刺中自己心髒,割裂自己喉管,才能讓自己死得徹底,讓她可以報仇,可以開心。
沒辦法啊,真的,真的太愛她了,愛到寧可死,也不願意開啊。
而後,他便離宮。
他比魚非池離開鄴寧城晚了一天,但是他想,他是騎著馬去的,要追上魚非池的馬車,應該不難,從鄴寧城到白衹的路,就那麼幾條,他總能找到魚非池,走的時候,大雪迷眼,連路都看不太清,但他卻覺得,從來沒有一刻,像此時這般清醒的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他路過了鄴寧城附近的那個小鎮,魚非池有一次離開躲起來,就藏在這小鎮上,在鎮上了開了個面館,化名黃老闆,過著她自由自在清靜的小日子。
他的馬蹄走到這裡,停了下來。
面館早就讓他買了,一直沒有人來打攪這個地方,他曾經的本意是為魚非池留著這裡,如果有一天魚非池想繼續過她自在的小日子,還是可以回到這裡來,不至於又跑一次,讓自己再找她一次。
無人打理的小面館門前積著厚厚的雪,石鳳岐推開面館的門,看著熟悉的一切,他坐在這裡,想起了那天晚上,他對魚非池說:老闆娘,來碗麵。
那時候的魚非池,要下多大的決心,要用多大的力氣,才能含血吞下家仇,與他一同離開,一同走入鄴寧城?
也是那時候自己答應過她,絕不會負她,絕不會娶別的女子,要陪她一甲子,一輩子。
是自己失信了。
他看到桌上有封信,信應是在匆忙之下寫成,所以字跡有點潦草,不過這並不妨礙石鳳岐閱讀這封信。
信不是魚非池留的,是遲歸寫的。
信上說:石鳳岐,如果你看了此信,說明你後悔把小師姐趕出鄴寧城,來追小師姐了。那麼,容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小師姐曾經有孕,懷過你的孩子,後來小産,石鳳岐,你失去過一個孩子。
如果說記起有關魚非池的全部往事,是讓石鳳岐痛到極處的事情,那麼,遲歸在此留下的這一封信,便是一刀殺死石鳳岐的絕招。
從來被人小看,被人質疑的無為七子老七,他知道石鳳岐如果來到這裡,必然是來找魚非池的,也就說明他後悔了,遲歸,並不介意在他後悔的心上再插一刀,若能一刀殺死石鳳岐,那便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那時候,他已經帶著小師姐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而身為大隋帝君的石鳳岐,他永遠也別想追上,就讓他後悔吧,讓他痛苦一輩子,內疚一輩子,最好活著折磨中一輩子,願他長命百歲,願他身體安康,願他生受活剮一輩子。
石鳳岐一輩子也不要得到解脫,這才算是對他的懲罰。
這封信,算得上是誅心之物,字字帶毒,句句含血,足以殺死石鳳岐一百回。
石鳳岐鼻中溢位血來,滴在信紙上,他猛地抬手捂住口鼻,反複地看著信上遲歸的字,撕心裂肺斷腸爛心的劇痛讓他連站都站不穩,雙膝直接跪倒在地。
石鳳岐無法想象,魚非池當初有多痛苦,無法想象在她小産的時候,一個人扛過去有多絕望,可是從到頭尾,從始至終,魚非池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一個字。
她怕的不是石鳳岐怨她沒有保住孩子,怕的是石鳳岐難過,她向來覺得,不重要的事不必說,平白給人心裡添不痛快的事不必說,可以自己一個人挺過去的事不必說。
她向來不願意讓人看到她脆弱無助的時刻。
石鳳岐他想著啊,那時候自己埋怨她狠心離開自己,怪她明明對自己動了心還要裝作不在意,他用盡了所有手段只為讓魚非池重新浮出水面,與自己在一起。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魚非池付出的是什麼。
鮮紅的血從石鳳岐指間鑽出來,滴滴答答地滴在信紙上,滴在“孩子”兩個字上,刺目鑽心,像是要提醒石鳳岐,他這半年來的所作所為,辜負的是一個對他用盡情深的人,通紅的眼眶像是要爆裂開來,密佈的血絲讓他雙眼猩紅看著嚇人。
遲歸做到了,幾乎從不出手的遲歸,一出手便是必殺,這樣的手段與眼光,也實在讓人側目。
雪上加霜之下,石鳳岐心脈受損,自此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