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再也不會有你這樣好的人,不會有你這樣溫和包容的謙謙君子,不會有你這樣的兄長,大師兄,我一直都知道,像你這樣的君子,在亂世裡最難活下去。
小師妹我啊,一直都很擔心你,如今你去了,小師妹竟然覺得,這一切本就會發生。
七子裡沒有人比你配著白衣,你是如此的幹淨,像今日這場大雪一般的幹淨。
除卻君身三重雪,天下誰人,配白衣?
石鳳岐看著平靜得可怕的魚非池,莫名心慌,猛地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她瘦小得只剩下一點點,這些日子對她而言,太煎熬了。
“魚非池你聽著,不管你會失去多少人,你不會失去我,我發誓我一定會是陪你走到最後的人,我們可以白頭到老,可以長命百歲,我會一直陪著你,非池,相信我!”
他的誓言擲地有聲,如金石之音,咬牙切齒地說出來。
“師妹……”耳邊傳來商向暖的聲音,魚非池在石鳳岐懷裡轉頭看。
看到商向暖臉上有黑乎乎的灰塵,髒兮兮的手裡捧著一對珊瑚耳墜子,那是季瑾送給她的,商向暖到底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一直沒有忘記季瑾。
“對不起,非池師妹,是我商夷不該對白衹覬覦,害得所有人都不得好果。”她流著淚,哭著說。
“大師兄與季將軍都不怪你,我怎麼會怪你?”魚非池伸出手,取過她手中那對珊瑚耳墜子,拋入大火中,就讓它們陪著竇士君在一起吧,季將軍與大師兄,該重逢了。
後來,後來發生了什麼,魚非池已經不記得了,後來的事都是石鳳岐在一手打理,她在床上躺了有半個月,凋零得不成樣子的白衹王宮再也沒有下人,南九與遲歸一直照顧著她的身體。
她時而高燒不退,時而全身冷得打顫,嚇得南九與遲歸都不敢睡,寸步不離地守著。
只是聽說,商夷退兵了,十八萬大軍退回商夷,初止回到了西魏,白衹如願地分成了兩半,一半歸大隋,一半歸商夷,有幾處地方起了暴亂,石鳳岐鐵血手段鎮壓,倒也相安無事。
就是舊白衹的百姓大概要很長的時間才能承認他們的國家已經不在了,接受新的身份。
新的身份改制遷移是一個極為複雜棘手的事情,石鳳岐卯足了力氣將一切辦得妥妥當當。
歸商夷所有的那一半與他無關,可是與他大隋有關的那一半,他並不想虧待了任何百姓,這都是竇士君用命換來的人,石鳳岐想盡全力地對他們好,方才算對得起竇士君。
等一切塵埃落定,已是雪下了數日,沒入膝深的時候了,屋子裡燃著火爐,魚非池卻感受不到一點溫暖,南九與遲歸在外面的雪裡一招一式地練著功,音彌生仍在對窗作畫,蘇遊不見了蹤影。
白衹以外的五國未有任何動作,大家劍拔駑張了許久之後,各自收刀回鞘,退回了自己那一畝三分地,虎視耽耽依然是虎視眈眈,但到底是誰也沒有動手。
這場聲勢浩大的明爭暗鬥最後偃旗息鼓,歸於無聲,險些動亂的天下,回到了初始的平靜。
白衹的事到最後也只是在白衹解決,沒有擴大到任何地方,魚非池站在風口浪尖,用一雙柔荑小手,握住了須彌大陸的命脈,改去了另一個方向。
聽說商向暖回去,與韜軻一起受了不少的責罰,商帝的憤怒在所有人意料之內,只是可惜韜軻與綠腰仍未能相見,也是白衹一行中最大的憾事了吧。
大雪蓋滿了整個須彌大陸,在竇士君離世那天,無為山上的無為學院,無為學院裡的藏書樓,藏書樓的第七層,一盞長命燭悠悠熄滅。
鬼夫子閉眼,翻出一個玉牌,並指如刀,運氣刻下竇士君之墓,安放在了第五樓裡的靈堂裡,與原先那五十六靈位,一起靜靜地疊立著。
他成為第五十七個靈位,成為此次無為七子中,第一個離世的人。
鬼夫子細細的擦過那靈位,神色悲傷卻難掩果斷,最後長袖一揮,狂風卷過無為學院裡所有的積雪,如同一場風暴襲卷而過,捲起了千秋雪。
學院裡所有司業聚於藏書樓前,鬼夫子喝唱一聲:“本屆七子,竇士君,歸靈。”
司業們似已習慣這樣的訊息,彼此對望一眼,眼中有些哀色,在沉默中提袍落跪,跪在白雪地裡,三叩首。
艾幼微咬著牙,看著那盞熄掉了的長命燭,也看著另外六盞燃著的長命燭,不知什麼時候,這六盞燭會熄掉下一盞,也不知是不是再過幾年,這裡原本的七盞長命燭都會熄滅。
他暗自期盼著,非池丫頭跟石鳳岐那臭小子的長命燭,能亮到最後。
而這場悄然掩去的浩劫中,還有一個最是冷眼的旁觀者,他用冰冷的筆鋒,金勾銀劃地記錄著這一切,以最公正,最中正的態度,無任何偏袒,無任何個人情感,只是誠實而尖刻地記錄著。
有一段話,他這樣寫道:“《帝王業》七子第九篇之第六回之白衹之亡:白帝無所能,國相竇士君為七子之長,算盡人事,然白衹氣數已盡,與帝殉國,可嘆英魂,大將季瑾臨陣昏庸,枉失性命,白衹一分為二,國破城亡。七子魚氏非池初露厲芒,然心慈手軟,事雖有所成,未臻化境,七子石鳳岐困於情事,不斬此劣性難成大器,七子初止擅借勢,懂人心,然小人之心難掩,不登大雅之堂,七子遲歸仍是藏拙,不到極處不見鋒芒。另有二子分為韜軻與蘇於嫿,韜軻身處商夷遙指天下,無奈技輸一籌,敗於魚非池之手。蘇於嫿,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