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漸漸地,她卻對巴底律世界充滿了幻想——那是一個科技發達、人民安樂的社會,跟這裡完全不同,在藥劑的操控下,人人都幸福自由地生活著,不用擔心壞人、不用防備陰謀;他們自出生就被安排了工作,每天只要完成任務就能回到家裡,和家人快快樂樂地吃上一頓飯,不必看人臉色、不必茍延殘喘、不必受人壓迫而迷失自我。
十九歲的她,終於知道了自己想做什麼——她想進入巴底律世界,她想逃離娛|樂城!
於是,每天夜裡,她都偷偷研究“諾亞”製造黑洞物質的方法,查閱以往傳輸人進入“另一個世界”的報道……慢慢地,她對短暫突破“黑洞物質”,人體空間傳輸的方法進行了推演計算;憑借“神女”的身份,她又得到了許多與“諾亞”接觸的機會,終於,她在二十歲的第一天,摸出了操控“諾亞”進入巴底律世界的方法。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而這股東風來得很快——
二十一歲,田青賢被奸人陷害,要求她在一年內獲取比以往五年總計還要多的流量,不然就要消除“伊甸”家族——這種舊時代的産物,再分配他們到社會上其他的崗位工作。
她沒什麼感覺,但家族裡每一個長者都痛苦不堪、寢食難安,時不時以淚洗面,她便對那些人說,家族沒了,我們就不能生存了嗎?
長者先是愣了一秒,隨後朝她狠狠扇了一耳光,並說你怎麼能這麼想?!“伊甸”從始至今都在為“流量”拼命,好不容易家族發展到現在,還有了“另一個世界”的流量財富,豈能說沒就沒!
田青賢一句話沒說,回到了臥室裡。她開啟窗,望向那鈎殘月,夜風拂到紅腫的側臉上,她下定了決心。
第二天,田青賢獨自一人,前往了“諾亞”大樓。裡面的人見她是“神女”,不敢阻攔,沒想到這女子趁研究員不注意,竟啟動了“諾亞”的開關,進入了“巴底律世界”!
那時,還是喬多全父親執政的時代。
她來到邊緣城,找到了願意挪個窩給她的鋁腦人,過著邋裡邋遢的生活,僅僅一個月,就讓她從儀態優雅、笑不露齒,變成了滿嘴俚語、匪氣橫流。
但也因此她交上了不少真心朋友,鋁腦人有之,邊緣城有之……但還沒有白陽人。
——不過沒關系,時間還很長,遲早有一天她會交到白陽的朋友的。
來自外界的她找到了生活的樂趣,在巴底律世界的邊緣城裡,人與人間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化學反應,這跟娛|樂城裡的人完全不一樣,她感覺……她是被真心需要、是被真心看作“朋友”的。
她逐漸變得“有人味兒”起來。
正當田青賢以為自己就要在邊緣城開展新生活時,喬氏找到了自己,公爵私下與她見面,一盆冷水就這樣毫無防備地澆了下來——她來自於外界的身份被識破,公爵要求她返回娛|樂城,不要接近巴底律世界的人民。
她感到不解,不停解釋道自己並沒有惡意,是真的想在巴底律世界生活、遺忘外界的一切,可公爵堅決不同意。
田青賢被下了驅逐令,那天夜裡,她鬱悶地收拾著行李,盤算著何時才能再來看朋友們一遭;忽然,不知是誰聽了她要離開“一陣子”的訊息,朝夕相處了大半年的鋁腦朋友“轟”地一下,撞開了她的房門,喝醉的、哭泣的都一窩一窩,堆在她狹小的房間裡,請求她不要走。
後來,還是個幹淨點兒的男子,把那些醉醺醺、臭烘烘的大漢抓了出去,不好意思地關上了門,臨走前,她看見那男子的眼神有一搭沒一搭地瞧著自己,後頸紅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男人說了一句,這位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女士,鄙人所書之肺腑之言,是否……
田青賢用一臉疑惑地表情看著他。男人雙頰爆紅,立馬閉上了嘴,扯著三三兩兩撒潑打滾的醉酒大漢,“砰”一下關上了門。
田青賢心裡想,哪兒來的傻逼。
那時,她還不知道這人叫黎響;但是她已經決定不走了。
她想了想,要不去找喬多全——公爵的兒子,即將繼位的喬氏少爺,如果能勸服他,說不定能讓公爵迴心轉意。
她沒有猶豫,扔下行李就走,可到了白陽城,就站在“海螺”大樓下準備聯系喬多全時,公爵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他二話不說,把田青賢關進了白塔,徹底打消了她去見喬多全的念頭。
公爵說,我不可能讓我兒子接觸外面的人。待喬多全三天後的“登臺儀式”結束,我馬上就會聯系外界,把你遣送回去。
然而,與喬氏“登臺儀式”一起進行的,是“大清掃運動”——在此期間,喬氏會動用白陽軍隊,清理掉“出格”之人,白陽人邊緣人斬首了一批,而對於他們無法透過記憶腦、亦或工作成果、生活考核而辨別“是否出格”的鋁腦人,則被大批地無差別殺害。
一時間,邊緣城血流成河。
田青賢同通白塔監獄裡二十四小時不停歇的實時轉播,目睹了朋友們家破人亡、曝屍荒野之景;而這一邊,喬多全登臺,張燈結彩、熱鬧非凡,代表和平的白鴿飛向天空,不合季節的鮮花為了襯託節日氣氛,被注入了強力催化劑,朵朵形態扭曲卻顏色鮮豔地綻放。
三天後,白塔大門開啟,她渾渾噩噩地走出來,公爵沒有攔她,而是任由她看遍了朋友的所剩無幾的屍體、故居殘破不堪的遺像;八小時後,黑洞物質再次開啟,田青賢又回到了娛|樂城。
這一回就是兩年。被家族壓制、被娛|樂消糜、被時代裹挾的她過著毫無波瀾的生活,也不知是否心中懷有仇恨,這兩年來,她監管巴底律世界的目光愈發銳利、施加的任務愈發殘酷,同樣也為娛|樂城獲得了不少流量和金錢,自此開闢的“白陽大時代”新型ip産業,讓她的事業蒸蒸日上。
透過這兩年的“考核”,當初私自進入內部世界的罪名被洗清,人們不斷地吸收新鮮事物、不斷遺忘著歷史,長著一副好皮囊的田青賢就這樣被外界原諒、接受;甚至,她被允許從“伊甸”家族中搬離,住入“諾亞”大樓旁全新的房子。
可她卻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了。
搬家的那天晚上,她突然房子其實比家族給的別墅小許多,但要是不接受,大眾說不定會覺得自己“怎麼不願收下政府批的福利,是不是還有叛逆心理”——為了避免這樣煩人的情況出現,她決定把陳年舊物丟掉。
一個破破爛爛的小包出現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分量不輕;一開啟,裡面對著一沓沓發黃的信。
“尊敬的美麗的可愛的有意思的田青賢女士,小人黎響。今日初次見你,不由得讓小人想起‘回眸一笑百媚生’之語,不知女士是否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裡能撐船,能賞小人一臉,同小人吃個飯?”
“尊敬的美麗的可愛的有意思的田青賢女士,小人黎響。想來女士舟車勞頓、工作匆忙,絕不是貪圖玩樂沉醉安詳之中才沒回小人一句,若女士明日午時有空,小人我想請女士小酌一杯……”
“尊敬的美麗的可愛的有意思的田青賢女士,小人黎響。聽聞女士小離開,小人的淚水正似‘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問小人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明日友人們將登門拜訪,望蓬蓽生輝。”
“尊敬的美麗的可愛的有意思的田青賢女士,小人黎響。喬氏登基、舉國歡暢,不知此時此刻,女士身在何方,我心歸何處,一日未見女士,我垂涎欲滴、虎視眈眈,還望女士有訊息,告訴小人一句,免得小人牽腸掛肚、肝腸寸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