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周圍的空氣瞬間凝固,蘭晴和鼠耳也靜默了,黎沃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下,他握緊拳頭,眼神黯淡下來,沒有再反駁一句話。
——所有人都知道,四年前費米之死,成為了革命派每一位成員心中過不去的坎,他的臂章和染血的記事本被永遠存放在烈士屋內。他的屍骨未寒,新的戰爭火焰已經燒起,生生死死,僅在瘋狂的人性中一筆帶過。
命運真的這麼殘酷嗎?如果……費米當時不選擇向喬霖開槍,喬霖是不是也不會殺了他?為什麼革命……一定要跟流血掛在一起呢?明明巴底律世界的科技已經足夠發達,為什麼……人類還要選擇這麼野蠻的方式重新建立社會金字塔呢?
“就這樣吧,從那姑娘身上開始查,兜出最外圈實力不強的白陽客,把蝦兵蟹將解決,再一步步往深處走。”薩福手掌撐於桌面,他站起身。
黎沃猶豫不決道:“可是,這樣一來,我們得花多長時間……才能攻入白陽裡城?”
薩福看了他一眼,說:“革命的道路是艱辛而漫長的,少則五年,長則二十年,但我們進步,白陽自然也會發展,時間這種東西,無法下定論。”
黎沃邁前一步,略有激動道:“但是我們沒有時間了!”
薩福態度嚴肅道:“剛攻下外城城牆,已經取得了階段性勝利,黎沃,我教過你,欲速則不達。”
黎沃一咬牙,低下頭,沉聲說:“鏟除了瑪格身邊的鏈條,就等於鏟除了整片紅燈區的鏈條嗎?在我們消除那些殘兵敗將的同時,有多少像她那樣的女性還在受到傷害?擒賊先擒王,老師,既然我們有這個斬斷根源的機會,為什麼又不去嘗試!革命固然需要時間,但她們……等不了五年八年了。”
“博愛是殺死自己的利器。”薩福冷聲說。
“這不是博愛!我想幫助她們!她們不應該……這麼活著的!”黎沃說。
“你幫助不了所有人,太過沖動的做法,會把自己的命都搭進去!你是一名隊長,跟著我也有十年了,你怎麼,還沒有成長?”薩福撐著柺杖,抬起頭,用渾濁的眼球盯著黎沃,臉上帶著失望的神情,他幽聲說,“黎沃,你要認清現實。”
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讓黎沃搖頭,他再往前邁一步,眼睛裡彷彿有火焰在跳動,只聽他堅毅地說:
“什麼是現實?我就是現實!我在現實裡生存,我自然有能力去改變現實!老師,您領我進隊是口口聲聲說要拯救人民於水火之中,現在災難來了,又要保守退縮,要是費米還在,他一定會帶我上最核心的地方,去前線,去白陽裡城!”
“黎沃,別說了!”蘭晴在他身後匆忙道。
然而這混小子根本不聽,他感覺胸口中有一股悲泣的火龍在遊動,四年來因費米離世的憤怒、悲傷、痛苦和後悔相互交錯,形成了翻湧複雜的情感,面對一直敬重的、絲毫不産生懷疑的老師,二十歲的黎沃,不再將自己的疑問埋在心底了,他骨子裡沖動的血液熊熊燃燒著,他像是反駁,又像是吶喊,又像是哭訴。
他低著頭,神色凝重地看著薩福,毫不收斂地說:
“四年前,如果不是您帶精兵去撿銀眼家族的武器,如果不是您把費米留在那裡,如果……當時的我是現在的我,費米他就不會死!他現在還能在我身邊!”
“黎沃,夠了!不要再說了!”蘭晴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往後扯。薩福的目光幽深,他面無表情地與黎沃對視著,燈光打在他銀白的發絲上,反射出暗淡的光。
“老師,我已經,完全完全都不明白了啊!您所作出的選擇,真的是最優的嗎?如果換一個人決定,如果多讓其他成員參與商討,如果您能聽聽我的意見!那一切……是不是會變得不一樣!”黎沃用盡全力喊著,他不知怎麼了,突然覺得眼底發澀,但很可惜,自費米死後,他便再也掉不出一滴眼淚了。
然而下一秒,黎沃還未開口,一枚針突然紮入了他的太陽xue!他感覺天旋地轉,手腳無力,隨即暈了過去。蘭晴將這高大的男人扛著,看向一旁剛收起吹筒的鼠耳。
鼠耳走過去,將黎沃的另一條手臂扛到自己肩上,為蘭晴分擔了重量,他朝薩福一點頭,低聲說:
“失禮了首領,這家夥頭腦一時發熱,您多多諒解。”
薩福沒有說話。
鼠耳跟蘭晴使了個眼色,便扛著東倒西歪的黎沃出了門。此時正值巴底律世界的熱季夜晚,圓月高懸,天幕黑暗,地下會議室內濕熱難忍,透明水杯中的冰塊已經化了,倒映出薩福滄桑疲倦的臉龐。
他拉開椅子,將柺杖依著桌旁放置,緩緩地將手放在灰鋼膝蓋上,再往上移,摸到了自己逐漸萎縮的大腿肌肉。
薩福長長地,長長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