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爾把附著兩個雞蛋的湯面端到他面前,嘿嘿笑著說:“小心燙哈,嘗嘗你爸的手藝,我覺得這幾年大有進步哈!”
聖英取下手套,接過了筷子——用慣刀叉的他對筷子的使用陌生起來,對面前的湯面也感覺陌生了,新換的桌子、椅子、桌布、窗簾,家中的一切都那麼陌生。
而沒過多久,杞子開口了:
“你在白陽城,還在做著殺人的工作嗎?”
聖英的眼前浮起奈保子的慘狀,耳邊還縈繞著女人的慘叫,他放下筷子,說:
“……是的。”
“……我怎麼有你這樣的兒子,以專門去殺害別人為生。”杞子輕聲說。
奚爾摘下眼鏡,往鏡片上哈了幾口氣,邊擦邊說:“老婆子,聖英是幫這個世界消滅壞人,你怎麼又這樣啦!以前不是說好不提了嗎?”
“我們夫婦倆醫者仁心一輩子,做的是救人的活兒,養大的兒子偏偏到了白陽城幹著殺人的活兒,你知道大家怎麼看我們嗎?”杞子壓著聲音說。
“嘿,你管人家怎麼看呢?咱們給他們治好病,人家感激我們都來不及。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想那麼多、巴拉巴拉的。”奚爾說。
消滅壞人……
父親的話彷彿化作實體,隨著那口雞蛋鑽入口腔,讓自己“如鯁在喉”。
在白陽城以殺戮為生的聖英並不明白自己所殺的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往上攀爬的越多,共情的能力就越差,漸漸地,在白陽城工作生活十幾年的他已經分辨不清善惡的界限,忘記了黑白的法則了……他只是,奉命工作而已。
像機器人一般的聖英的世界,是灰色的,一切只會在來到邊緣城的家中而添上一點兒色彩。
也只有這樣,才能……
“奚爾,我們的錢還剩多少?”杞子冷不防地說。
奚爾老頭的神情瞬間嚴肅下來,他焦急地小聲說:“不是說了叫你不要在聖英面前談這種問題嗎?”
杞子不管他,說:“他過來的最大意義不就是幫我們解決問題嗎?你覺得我想單純地見到他嗎?”
聖英凝視著那碗湯面,清寡的湯水錶面倒映出自己的臉。
奚爾更急了:“你等兒子走了再說……”
“你現實一點好嗎?最近那邊需要不少錢,有些患者的錢我們也在墊著,我們還剩多少錢,你自己心裡沒數嗎?要是沒有錢,交不起封口費,所有人都得完蛋!”杞子的情緒有點激動。
聖英如墜冰窟,他明白母親口中的“封口費”是什麼。
“他在殺人!奚爾,他在殺人!我們千辛萬苦地救人,兒子卻在殺人!”杞子眼睛紅了,老婦人站起來,痛苦地抓著頭發,“他殺壞人我不說什麼?好人呢?!我親眼見過他把一些邊緣人殺掉了,到時候連我們,都要在他上級的命令下被殺掉怎麼辦?!”
“不會的,母親,我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的。”聖英站起來往前邁了一步,然而父親一抬手,制止了他。
“聖英不會這麼做的,你放輕松,老婆子,一切都很正常,我們不會死,我們會一直活在邊緣城裡,救活別人的。”奚爾緩慢地拍著杞子的肩膀,兩個矮小的老人擁抱著,高大的聖英彷彿被一堵無形的牆隔絕在外了。
“可是……可是他連他妹妹都殺了啊!奚爾,他連他妹妹都殺了啊!我們也會死的!”
遙遠的血腥記憶“噌”一聲撞擊了自己的大腦,聖英僵立原地,他握緊了雙手,眼神深邃。
“你今天沒吃主上給的藥嗎?”奚爾回過頭,皺著眉抱歉地對聖英說,“兒子,你先回去吧,你媽情緒不太穩定,說出來都是胡話,你別放在心上。快回去吧。”
“錢的事……”
“沒事沒事,手頭是緊了些,但是還夠花哈。你別擔心我們,快回去吧。”
聖英深深向父母鞠了個躬,戴好手套拿上外套離去了。
老婦人杞子的雙肩還在顫抖,老頭子奚爾像哄嬰兒似的拍著他,接著他從櫃子深處拿出一瓶圓形容器,容器通身銀色,做成了眼睛的樣子,開啟瞳孔蓋子,他倒出一粒膠囊喂給杞子。
不知過了多久,杞子才慢慢緩和下來,她自顧自地流著眼淚,但已經不沖動了。
奚爾坐在她旁邊,摩挲著容器的表面。
“沒有封口費……鄰居們會把妹妹的事告訴白陽的。”
“不會的,老婆子,鄰居們都是好人。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不要害怕。”
靜音了的電視還在播放著熱鬧的畫面,此時禮炮打響,萬千彩條射向天空,煙花是喬氏家族的畫像,白陽城內一片喜氣洋洋。
兩名剛趕走兒子的老人孤獨地坐在屋子裡,燈光冷白冷白的;那碗湯面還未吃完,但已經涼了,兩個未動的雞蛋也靜靜地躺在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