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德光對時初的態度很不滿,他本來就因為等待而焦躁的心在時初這幅樣子下就像澆了一把汽油,轟地一聲燒起來了。他兩步上前,去扯時初的胳膊:“哎,給個準確時間行不行啊?”
他這一下力度大,時初也沒料到他會突然過來,手臂猛然被一股力道往後拉,陶瓷花盆卻沒有跟著往後,而是晃了兩晃,“砰”一聲,砸在了地上,碎成了好幾片。
時初什麼都來不及想,第一反應是趕緊彎腰把洋桔梗小苗撿起來。
然而向德光絲毫不知道這盆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苗對時初的意義,他脾氣上來了,就著急想在時初口中聽到個確切答案,又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一些,用更差的語氣再問了一遍:“老子問你話呢,你要是在耍什麼花招,你想想你媽和秦……”
向德光倏地止住了聲,活像只被攥住脖子的鵝。
攥住他的不是誰的手,而是時初猶如實質性的目光。
向德光這一步,恰好踩在了時初這些天來悉心照料,好不容易養出根小苗的洋桔梗上。
一棵脆弱的綠色生命就這樣葬送在他的腳下,渺小而不起眼。若不是時初猛然僵住的動作,他不會覺得這和踩死一隻螞蟻有什麼區別。
時初將自己到目前為止的人生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時靜和向德光離婚之前,那時候他年齡太小,面對向德光還是恐懼佔了大多數。
第二個階段是時靜和向德光離婚之後,他逐漸步入青春期,對向德光的仇恨遲來地佔據了上風。同時,也是這個時候,他開始發現,自己偶爾也會有瞬間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刻,簡直和向德光一模一樣。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團球形閃電在胸口炸開,接著無數火焰順著血管沖向大腦,那一瞬間會令人理智全無。只有做出暴力行徑,讓自己感受到痛苦或者發洩在別人身上,才能舒緩一二。
當然,時初畢竟不是向德光,他每次都只會選擇前者。
但這個發現讓他惡心,讓他想吐,他所厭惡的向德光的特質,怎麼會在他身上也有所體現?
在這個階段,他逼著自己學習冷靜和理智,但凡察覺到自己不同於平常的情緒波動,就立馬透過自虐的方式強迫自己恢複平靜。
或許矯枉過正,但他太嚴格地在自己和向德光中間劈出一條深不見底的溝壑,以此來擺脫他身上所有與向德光沾邊的東西。
他的青春,就這樣在反複的自我訓練中度過。
第三個階段,是從遇見秦煜之後開始算起的。
那時他已經很熟練地掌握瞭如何在情緒上頭時讓自己快速冷靜下來的技巧,所以他表現得與常人無異。也正是學習了生物專業,更深入地瞭解了基因與性格遺傳之間的關系,才明白父母的有些基因會無法選擇地刻入孩子的身體,給孩子帶來深遠的影響。
這也就是為什麼一些人討厭父母的某些特質,發誓以後不會同樣如此。卻隨著年齡漸長,驚恐地發現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表現著他曾討厭的特質。
不過隨著和秦煜相處時間的增加,時初發生了一種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變化。
以前他是情緒上頭時強行壓制下去,而和秦煜在一起後,他情緒上頭的次數迅速減少。特別是在一起一兩年後,他甚至已經快要記不起來那種火焰在胸口爆開的感覺了。
雖然這兩種在表面上都看不出什麼區別,可時初自己能清晰感受到它們的不一樣。
現在,他那已經消失很久的,暴怒的情緒久違地出現了,而這次像是八座火山同時噴發。
小時候向德光砸向他的拳頭,時靜瑟瑟發抖的身體,還有還未出生就死去的妹妹和從時靜身下流出來的,滿地的血……
這些記憶片段快速而清晰的在他腦海中閃過,每一片都叫囂著讓他不顧一切將所有的尖銳的,硬的,能造成傷害的物品往向德光身上招呼。
他的脖頸青筋暴起,眼睛也變得很紅,他死死盯住向德光,記憶回到了十二歲,不過在這次的記憶中,他的菜刀最終砍了下去。
幸好青春期對自己的訓練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時初最終還是把這情緒硬生生壓制下去了。
他閉上眼睛,幾秒後再睜開,汗已經浸透了後背的衣服。
他像剛從水裡撈出來的溺水者,大口呼吸著空氣,又像剛跑完三千米的遠動員,整個人幾乎脫力。
終於,時初微微彎著腰,喘息著點頭:“要錢是吧,好。這麼大筆錢不能走轉賬,我給你現金,定個時間吧,後天,還在你住的旅館房間,我拿去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