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感受到額前輕柔的癢意,意識到那是自己的劉海被掀了上去,隨即,微涼的觸感緊隨其後。
秦煜終於知道那是什麼。
是蝴蝶經停,是曇花盛開,是雨後濕漉漉的青草頂端一顆晶瑩水珠滴落。
一個吻,落在他額頭。
不帶有任何情念與貪戀,只有濃厚到化不開的珍重,透過因緊張而顫動的唇,觸及他的面板,一路橫沖直撞,直達深處。
四下無人,在蟬鳴中更顯寂靜,可是分明有什麼聲音——是風鈴間輕快的碰撞,“叮”的一聲,心髒也跟著震顫。
秦煜緩慢睜開眼,睫毛不住抖動。他看見月光透過樹枝間隙將時初籠罩,發絲泛著皎潔微光,半張臉沐浴在銀白色綢緞的海洋中,垂著眼看他,神情中也帶著震撼與茫然,輕聲道:“我好像很早就想這麼做了,但我現在才知道。”
“有多早?”秦煜聲音很小,好像怕驚擾了夜色。
“很早,見你第一眼。”
在這一刻,秦煜覺得量筒內的液體或許已經沖到了刻度線,於是他問:“就這樣,夠了嗎?”
時初似乎沒明白。
“你可以再貪心一點。”秦煜說。
他看見時初的表情短暫地空白了一秒,然後視線向下,停在了他說話的地方,喉結也隨之上下滑動。
看來是誤會他的意思了,不過——也沒有關系,都可以的。
無論是秦煜所說的“貪心”,還是時初的誤解,最後都沒有出現。
時初遲來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跳都在這一瞬間紊亂,今天秦煜的態度一再超乎他的預料,他被席捲而來的狂喜沖擊,隨後,卻異於常態地冷靜下來。
“就這樣,夠了嗎?”他反問秦煜。
“你之前說的那些,又是沒義務對我負責,又是沒有在一起的沖動,因為這個吻,就夠了嗎?”
秦煜幾乎無奈,怎麼會僅僅因為這個吻呢,在這之前,時初做的那些事情,他自己是察覺不到嗎?
似乎是秦煜的反應與態度給了他勇氣,又或許是這樣的環境本就令人果敢,時初開口道:“以前都是你問我——有沒有想好,是不是出自真心,是不是因為一時沖動,給我時間和機會。這次我來問你。”
“本科時,我拍了與你相關的,後來洗出來卻沒告訴過你的照片一共有八張,我已經給了你三張,還有五張。在我送完之前,你還有很多時間想好,要不要繼續和我在一起。這段時間,我把有關自己的一切都告訴你,我的家庭、我的童年、我所有的不堪,我把自己的一切都展現給你,只要你能想到的一切問題,我不會再有任何隱瞞。”
“選擇權一直在你手上,照片送完之前,你隨時可以和我斬斷一切關系,只要你說,我不再煩你。但是如果照片送完了你都沒說,那你以後都......不準再說了,你不能再不要我了。”
秦煜在心底嘆息,世界上怎麼會有人嘴上說著這樣霸道的話,眼中的淚水卻都快要溢位來了。
偏偏是這樣,他還不得不再次狠下心跟時初確認這些話究竟代表著什麼。
“那你要想好,你今天給那麼多人說不會再喜歡上別人了,但是現在又給我這個機會。你說的這段時間,有可能我真的會決定不再聯系,或者遇見其他喜歡的人。時初,你做了這麼多,會甘心嗎?”
每一次時初做出決定,秦煜總是下意識確認他的動機,今天他還是需要再確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從此以後,時初做的一切,他不再反複詢問目的,時初今天能說出這些話,他知道他徹徹底底和以前不再一樣了。
他想讓時初想好想明白,時初何嘗不是一樣,說到底,這只是兩個想要純粹感情的人之間的反複對接與認定。
時初的表情看上去真的很難過,他在很認真地思考秦煜所說的那些可能性,然後,他小聲哽咽:“可是我更想你開心......就算與我無關。”
嗓子好像被什麼堵住了,秦煜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時初抬手狠狠抹了把眼睛,接著問:“你今天有開心一點嗎?”
夜間有鳥從樹間飛起,帶下幾片落葉,秦煜看著它們在空中旋轉,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輕松和釋然。
“好,我等著你剩下的照片,我也會好好去想你的問題。”秦煜說,他伸出了手,“我今天有開心,不是一點,是很多,你可以給我第四張照片了。”
時初的手還覆在眼睛上沒有放下,他不是很想讓人看見他現在的模樣,於是只能就著這個十分狼狽的姿勢跟秦煜講:“可是誰會隨身攜帶照片啊,弄丟了怎麼辦,而且我今天也沒送你什麼。”
“哦。”秦煜又把手縮回來,“我以為你會跟我說來著,但你似乎根本沒想提——你的論文致謝不是寫了我嗎,從此以後我的名字在你學術生涯留下印記,在資料庫裡刪除不去,以後每個參考你論文的人都會知道我,我覺得這也是個禮物,很獨一無二。”
“你怎麼知道?”時初問出問題的那一刻也就想到了原因,他的博士論文在秦煜那裡短暫停留過一段時間,他悶悶地說,“但那是應該的呀,你確實幫了我很多,這也算禮物嗎?”
秦煜嘆口氣:“我覺得算。還有,這裡沒有別人,你可以把手拿下來說話,我又不會嘲笑你,是誰剛才還說要把一切展現給我的?”
“這個暫時不行。”時初越想往回憋,淚水越爭先恐後地往外湧,他盡量平穩著聲線,含糊不清地輕罵,“靠,我控制不住,太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