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由秦煜說出來並不會覺得欠妥,時初說:“你本來就好看。”
“這張,還有這張。”秦煜伸手在螢幕上劃了兩下,“這種角度和構圖,會讓我覺得自己有點被...眾星拱月。”
他抬頭環顧會場,笑道:“這裡都是大佬,本來是不好喧賓奪主的。”
時初能聽出來秦煜話裡的意思,要是以往,他就得把這些照片刪掉再換種手法重新拍了,可他將這些照片不住重複翻動,到最後愣是沒找出一張捨得刪的。於是他底氣不足地小聲反駁:“長得好看又沒錯,再說這照片最後不是由自己公司發出嗎,突出自己人沒事吧。”
秦煜略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可能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低頭兀自笑了會兒才說:“沒事,就用這個。”
這麼一說,時初倒不好意思起來,他無意識轉動著相機的焦距環,給剛才的話縫上一些補丁:“你就是很突出呀,眾星拱月某種意義上來講也沒錯。”
時初不太表達自己對什麼事物的感情,倒是一直不吝於贊揚他人。秦煜想了想,問他:“那你大學給我拍的第一張照片也是這麼想?”
那張陽光之下的投籃照,時初點點頭:“當時是第一眼就看見你了。”
“其實以前——我上大學之前吧,就像很多人說過的,得益於外表或者其他什麼,偶爾會膨脹一下。後來才發現天外有天,比我優秀還出眾的大有人在,我沒什麼特別的,就是很普通的一個人。”
一時間時初不知道該說什麼,瞥了他一眼,覺得這人實在是過於自謙了。
“不普通,在我這裡你就是最特別的。”時初嘀咕道,好像非要在這件事上爭出個勝負。
每個人隨著年齡增長、閱歷增加,多多少少會從中二時期的以為自己就是世界中心逐漸過渡到平和接受人外有人。秦煜從前站得高,剛出學校有點落差也很正常,不過他心態好,這點兒情緒對他來說算不了什麼,現在早過了在意這種事情的年齡,他這樣隨口一說,沒想到時初這樣較真。
“好吧,好吧。”秦煜覺得自己也變得幼稚起來,在這種正式的商業性場合,別人都忙著觥籌交錯,他卻在角落從內心升起一股孩童般惡劣的逗引心思。
“這樣——可是喜歡一個人眼裡才會只有他,你說你第一次見我就一眼看見我,是不是對我一見鐘情啊?”
最後的問題發出的措不及防,時初本來滿腦袋都還在想怎麼安慰一下秦煜,沒料到話題以巨大的幅度跳躍,這下果不其然現場宕機,說出口的話也結結巴巴:“啊,是、是嗎?”
秦煜心情舒暢,他就是想要突然嚇時初一跳,但這問題倒不是空xue來風。
“不然你把那張照片洗出來是為什麼,還有你在檢討書裡能記得我們初識的那麼多細節,不喜歡誰閑得發慌去記這些?你就是以前從來不告訴我,讓我總是在你愛與不愛之間懷疑。”
秦煜說這話的時候,時初好像有一瞬間又看見大學時意氣風發的他。時初心想自己剛才擔心他不自信似乎有些多慮,這讓他鬆了口氣。
而且能說這段話,就說明秦煜現在不只是被動接受他的示好了,他也開始表達自己曾經的不滿,至少他不會連多說點什麼都不願意,這是好跡象。
中場休息時間沒有多長,下半場的活動馬上開始,有人隔著一段距離招呼秦煜,他回頭應了一聲,又微微附身問時初:“說到這個,你不會每張照片都準備和禮物一起給我吧?”
時初立馬反應過來,他是在問自己曾經洗出來卻又不願意告訴他的那些照片。第一張在球場初見的照片他連同球衣一起給秦煜,第二張是秦煜他們與外校打籃球賽那天的合照,被他塞在過年回來送秦煜的特産禮盒中。第三張...時初還沒想好隨著什麼禮物送。
這個計劃沒想到也被秦煜猜出來了,他移開視線,耳根微紅:“是這麼打算的。”
沒有再說話的時間,秦煜很快回到會場中心。時初也舉起相機繼續拍照,這次來參加活動的除了秦煜還有林易,他都要多拍一些。而且即使剛才秦煜說了就用那些看起來有點“黑幫”氣質的照片,可總歸個人風格太強烈,時初還是打算拍些比較規矩的照片留著備用。
活動結束後也差不多到了下班的時間,秦煜還要回公司,問時初需不需要先把他送回學校。
時初答應下來,離答辯的時間越來越近,縱使已經有很大把握,但他總還是做十全準備的性格,想著既然有時間就早點回學校檢查論文和ppt。
這次有司機送他們,秦煜和林易都坐在後排,時初在副駕駛,時不時抬頭瞟一眼後視鏡,一副想說點什麼又礙於外人在場的樣子。
好不容易中途林易下車買東西,時初立馬攀著座椅靠揹回身過來:“我好好想了想,你說的應該也對,我之前竟然從來沒意識到。”
他已經敢於承認自己的感情,卻沒仔細想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秦煜這樣一說,整個下午他又在回想剛認識的那段時間,猛然發覺,要不是喜歡——至少也是在意,不然怎麼解釋他明明從一開始就覺得兩人不在同一個世界,卻又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原來這麼早就已經開始了,這真是......太奇妙了。
許多人情竇初開都不過十四五歲,再晚一些十八九也多少會體驗一次這種感覺。秦煜自己一旦喜歡誰馬上就能察覺,時初顯然遲鈍得多,或者說他潛意識裡不願意往這方面想,總是壓抑著自己,時隔多年回想起來才會有種“竟然如此”的神奇感。
人體是個複雜結構,當然不止生理。時初研究生物,自詡對人體結構生理特徵瞭如指掌,從前卻沒怎麼花時間在探討自己的心理上,也就是分手之後他才逐漸學著去剖析內心,這個過程伴隨著負面經歷不斷地在腦海中重現,剛開始總是很痛苦——檢討書寫了好幾個月原因也在於此,他即使再想要以第三人視角客觀看待事物,可那始終有關他自己,無法完全剝離。看似平靜的字詞之下,背後實則蘊含了那些難過的事件和痛苦情緒的數次回溯與重構,屬實不太輕松。十幾萬字不算什麼,這才是真正困難、也是真正讓他有所成長的地方。
到了現在,他才逐漸覺得了解自我其實是一件極其有意思的事情,感覺也並不太壞。
“沒意識到啊...”秦煜抬眼,從後視鏡中與他對視,“那你現在不是意識到了?”
不明白這句話有什麼魔力,時初面紅耳赤轉過頭,看車窗外掠過的光影,這一瞬間忽然覺得心髒輕了一塊兒,彷彿一直以來不斷施加給自己,用於禁錮一切的砝碼悄無聲息消散了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