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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祥德今年已經將近六十歲。他什麼都還不懂的時候,就被送入宮做了宦官,偏偏給他淨身的人當天喝了酒,刀偏了幾寸,不僅切了改切的東西,把不該切的皮肉也削了一塊,害得他幾乎當場失血而亡。
大概是遵照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古訓,年輕的金祥德熬了過來,入宮後人們憐憫這個年輕小子,安排他在禦書房掃地。而就是在禦書房,小德子因為面善柔弱,被當時的皇帝選中,賜藥酒毒啞了喉嚨,充當一個不會洩露秘密的聽客。
南夏國力衰微,皇帝的苦惱就會多。一任皇帝死了,新一任的皇帝接手的南夏接連吃了敗仗,國力繼續下滑,幾乎如風中殘燭。新皇帝繼承了他父親的苦惱,也繼承了父親的喜好。於是新皇帝依然選擇對著不會說話但會點頭和流淚的小德子訴苦。
比如說,晟國強盛,南夏皇宮所有值錢的東西幾乎被搜刮得幹幹淨淨;今日,竟然連皇子都索要了去。
又比如說,皇長子野心勃勃,一場家宴之後,自己這皇帝竟然有些頭暈腦脹,莫非被下了毒。
再比如說,今年糧食歉收,皇帝要求臣子拿出些錢來,竟沒有幾個人響應。
金祥德聽著聽著就流下淚來。於是皇帝的心情好一些了。
可惜心情好了沒幾日,皇帝本人便突然在寢殿昏迷,連續幾日高熱之後,意識都有些不清醒了。金祥德知道,很快,他即將迎來一位新主子。
先不用著急。在皇長子鏟除了兄弟,在父親尚未咽氣時便自稱為帝之後,兵部林銳找到了他,說,您有些秘密,我也有些秘密;我們二人不如合作。
金祥德搖了搖頭,然而林銳拽住了他的袖子,低語道:我機緣巧合,與當年負責為新人淨身的太監有一面之緣。他說自己飲酒誤事,誤傷年輕的金祥德之後,第二天那孩子就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了,屍體都埋了起來,也不知幾日之後活過來的小德子又是何人。
金祥德看向林銳。林銳笑道:那人擔心事發之後自己要掉腦袋,於是幾十年守口如瓶;只可惜林某我非得要出一個真相,那人才說,當年金祥德還有個兄弟,長相相似,足以以假亂真。這可是件大事,公公您一個完人,在宮中常年侍奉嬪妃皇後,贏得了皇帝的信任,若是被人知道你每日都費力拔掉鬍子偽裝成一個閹人,還不知該五馬分屍,還是株連九族?
他見金祥德有些呆楞,便將一錠金子放在他手中,道:今日之事,也不過你我二人知曉。南夏國力衰微,非尋常君主能救;先帝皇子中有一位,多年前淪落晟國,竟策反了晟國禁衛發動事變,這才是有勇有謀的君主。我等該迎回張君即位。
金祥德並不在意誰是君主,但他如今並沒有其他路可走。他素來軟弱,但當刀柄刺入皇長子胸口時,倒是沒有流淚,只是那前幾日匆忙登基的皇長子看他的眼神十分猙獰,如同厲鬼一般。
再然後,南夏就是張君的南夏了。這位皇帝竟與他的父輩們一樣,偶爾也會對他這個啞巴說些心裡話,只不過,他知道自己面對的是頂著金祥德名字的另一人。
如果有一天這皇城再燃戰火,你就直接離開吧。張君道,常年偽裝成另一個人的模樣,也不知道你還能不能記得自己原來的面目。
……
金祥德站在宮殿門口,看著城中的一角。那裡剛剛燃起了兩道火光,在夜空下正如同鬼魅一般,直沖霄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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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君站在金鑾殿裡。禁衛渾身是血地沖進來,說已故皇太子的兒子閬南王叛亂,引入了大批賊人。城中有多處失火,外圍士兵暫且無法趕來,希望張君暫且去別處躲避。
張君:禁衛現在有多少人?
禁衛道:三千不到。
張君嘆道:敵人有多少?
禁衛顫聲道:不知道有多少。守城將官怕是已經叛變了……
也不一定因為叛變。張君道,你們不是那人的對手啊。
禁衛又道:閬南王已經被臣等誅殺,還請陛下離開這!
張君不太想走,不過幾名禁衛一擁而上,推著他到了一處偏殿。張君覺得這場面有些無奈的好笑,但也不忍心拂了這些人的好意,便留在這偏殿中。禁衛在外守衛著,幾乎沒過多長時間,只聽得殿外慘呼聲起此彼伏,他心底嘆了口氣,推門走了出去。
殿外只有一人,看見他後,將用盡了箭的弓弩扔在地上,抽出劍,踏上臺階。
父皇。張君輕聲道,您身體比之前強健了許多,兒臣為您感到高興。
閉嘴!聶先生持劍指向他,厲聲道,你當年奪權害命之時,可想到有今天——
張君伸手撫開劍尖,走近了一步,道:兒臣用了十年的時間,成長為您希望看到的有為帝君,哪怕在南夏小國之中,仍能周旋在強國之間;父皇可還滿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