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微怔,掀睫視他。他眼神迷惘,又顯出那昭昭霧氣。這讓白婉想起他曾經酒後對她說的那番話。
他說,他對自己並無期許,求神拜佛都是為了她,為了他的家人。他希望他們健康富足。
他總喜歡騙人,騙外人,騙她。以至於他說真話時,沒有幾個人相信。
可這一刻,白婉忽然發現,他偶然說的話,未必不是真的。
她忍不住道:“你一直記得此事?”
“我親手送他進詔獄,當然要親手把他弄出來。”陸松節潤薄的唇微挑,笑道,“當初送你弟弟那些科舉的書目,我叫人留著,到時候一併給他送過去……”
他交代這些,本是想讓白婉順勢去南邊,可說到這裡,他不禁心有不捨。楊修不是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新法令才推行不久,焉知不能成功?
他忙止了話,藉著淡淡的酒意,指尖輕點白婉的指尖。
白婉身子一顫,抽出手,卻被他摁住。他認真地看著她,煩惱絲頓時拋了,眼底的火烈起來,見白婉抗拒,越發地精神。他已經努力了那麼多天,怎能在此刻退縮?管他們如何報複,他又有何懼!他要做的,是趁早讓白婉懷個孩子,把蕭於鵠忘個幹淨。
他這般熱切地想著,不覺把白婉攬到身側,附身壓下……
子夜,床邊衣裳委地,陸松節披上外衫,繫上鏨金革帶,又離開了寢屋。
他忽然想到個可行的辦法,並為此感到雀躍。
翌日,陸松節在秋爽居給白婉買桃花酥酪時,恰好見到楊修小女楊思盈執傘而來。他似不知道這個地方是楊思盈常來的,假意驚訝,繼而爾雅笑道:“楊姑娘,好巧。”
楊思盈眼神微亮,柔婉道:“陸郎,好巧。”
她平日想和他說兩句話,他對她愛答不理,今次卻主動和她搭訕,倒叫她意外,彷彿看見鐵樹開花了。陸松節問她是否也要桃花酥酪,她雖不太喜歡吃掉屑的點心,但還是配合地點了點頭,陸松節便又給她買了些。
“我先前為老師整理舊書的時候,發現裡面有些缺失的內容,這兩日或許得叨擾你,勞煩你幫我找找。”
陸松節說著,把桃花酥酪交給楊思盈,見楊思盈發愣,猶豫要不要接,便又對她露出淺淡笑意。
楊思盈忙接了。
心底沉寂的情緒好似被他用把齒梳梳過,癢癢的。
“謝謝。”楊思盈紅了臉,別過視線道。
“只不知陸郎想找的是什麼,我好回去幫你看看。”
陸松節抬眸看了眼遠處,忽地道:“不如,我和楊姑娘一同去吧?左右我也沒有什麼事。”
他想保護白婉,便不能讓大家的視線集中在白婉身上。或許,楊思盈是個不錯的靶子。楊思盈不會拒絕他的,誰讓她喜歡他呢。
不遠處二樓茶舍,白婉默然看著他們,手裡一盞茶轉了兩圈,還沒下肚。
蕭素馨約白婉喝茶,自己卻姍姍來遲。本來白婉身子乏累,已不想來,但不來,也看不到這副景象。她的心又難以遏制地悶堵,忽然便從幻夢中蘇醒,忘了陸松節先前說過的,要做楊氏女婿。
楊修死了,楊思盈在孝期,所以他們才沒繼續談婚論嫁吧?陸松節現在對她好,懷的究竟是什麼感情?
白婉只能揣測,他對她懷有的,大抵還是不甘心,不甘心被當成蕭於鵠替身,以及,因陷害白氏致使她無家可歸的,些許的愧疚。
至於他別的解釋,在他和楊思盈成雙成對遠去的背影裡,白婉再不能信更多了。她怎麼可以天真地打算放棄離開盛京,留在陸松節身邊?他曾經為了張么妹,是如何傷害她的?若這次不跟柳相南下,她定會像上次沒有和蕭於鵠離開一樣懊悔。
到時候再想走,她便孤掌難鳴,被陸松節持續欺侮圈禁,鬱郁不得志。
她想了又想,終是難以嚥下那口氣,想要喝茶,茶已涼得透徹。
蕭素馨從駟馬馬車上下來,周身金玉叮當,瑰姿豔逸。遠遠看見白婉,入了茶舍,拾起裙裾碎步上樓。
她離了教坊司後,便不需要再輾轉獻舞,可人卻沒有因此變得活潑,反倒滿懷愁緒。
白婉暫且不去想陸松節和離開的事,打趣問她:“怎麼現在才來?”
“原是早就出發了,不承想半路被人耽擱了下,實在對不住姐姐。”蕭素馨難為情道。說著,她又悄悄把腕上的金鐲子摘下,攏進袖口。
她本就生得妖冶,並不喜歡穿金帶銀,招搖過市,惹人注意。可近來,黃玠總是送她,不是送穿的戴的,就是送吃的喝的。只要蕭素馨不表現出十二分的抗拒,他就“變本加厲”地送。
“大家都叫他老祖宗,說他是禍亂朝綱的壞坯子,怎麼對我就這麼好?姐姐,他看上我什麼了?他權勢滔天,我身上哪有他可圖的東西?”
白婉哭笑不得。她又怎麼知道黃玠的心思,雖然她對閹人也沒好感。且她兩條胳膊那日被兩個小黃門攥得青紫,現在都沒徹底消腫。
“那樣的人物,能避則避吧。”白婉抿了口茶,好心勸道,“哪有人天生富貴,那些金子銀子,還不知他是從哪撈的。你莫要被他的甜言蜜語哄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