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佩是餓壞了,狼吞虎嚥吃餛飩,咕噥道:“姓陸別的地方蔫壞,使銀子倒不含糊。莫不是他真的有隱情,想跟少奶奶您和好?不如咱們等他一等,看他如何解釋。”
熱氣蒸騰白婉的粉面,她小口喝湯,亦沒有回應。
她知道,陸松節想騙人實在太容易。他稍稍露笑,便讓人如沐春風,以為他是金蟬子轉世,來普渡眾生了。
他若有意對誰好,不管對方如何惱他,他都能設法討好。只有真的無法討好時,他才會使陰險的法子。且他耍陰招時,表面仍對你笑眯眯的。
現在,除非巷子口的棗樹能在冬天結果,白婉再不會被他的偽善所迷惑。
她吃完餛飩,也沒有著急走。她昨兒聽見陸松節私底下吩咐趙氏婆媳,幫忙盯緊她,不許她亂跑,想是並不全信她的言辭,怕她耍滑。這叫白婉更確定,陸松節想安置她,定別有企圖。
等趙氏夫婦出去賣豆腐,她才假意尋茅房,趁他們不備,和芸佩翻牆爬了出去。
從牆上跳下,白婉疼得膝蓋打顫。芸佩看著她的臉,咯咯直笑。原是她下意識擦了把冷汗,把泥灰都蹭了上去。
她們很快離開巷子,棗樹後,一個身影一閃而逝。
白婉昨夜就想好了,她要到教坊司找蕭素馨。教坊司內人員複雜,並不全是內廷宦官和女眷,也有如她這般落魄的官宦小姐。她們還是良籍,且生得不俗,有技藝傍身,能在勾欄瓦舍混口飯吃。白婉並不想在人前賣笑,她只是偶然想起,前陣子蕭素馨曾跟她說,教坊司來了名新司樂,是名琴師。
白婉沒有斫琴的手藝,但她精通音律,又難得教坊司為琴師設了個分支,她若能幫這名司樂整理典籍,編寫曲譜,乃至於打雜,也不用流落街頭,被人魚肉。
她僅是這麼想的,還不知能不能成。且她也要觀察,倘使這司樂徒有虛名,品行低劣,她必得另謀出路。她是世族嫡女,不想到人前賣藝,編寫曲譜的活計,尚可接受。
白婉和芸佩行至四姑娘衚衕,即刻被內裡的景緻迷了眼。
衚衕內秦樓楚館林立,人馬往來絡繹不絕,熱鬧非凡。此處多是隨聚隨蓋的簡易瓦棚,內設數座供藝伎表演的勾欄,看客們圍在一處伸長脖子,正興致勃勃地看民間雜耍。蕭素馨所在的教坊司,比這些民間瓦舍正規些。
聞說白婉來了,她喜悅得和韶舞告了假,親自來迎。
盛京宗親貴族很甚多,家宴宮宴月月年年,蕭素馨是個大忙人。她亦知白家出了事,但最近排演的舞蹈頗多,一時抽不開身。
她把白婉主僕二人帶到獨居的寒塘閣,一路衣香鬢影,靡靡之音,臊得白婉耳根子泛紅。
她素來規矩,不太接受這裡的風氣。每個人都極熱情,好似和她認識了八輩子,打個照面就能姐姐妹妹地亂叫。芸佩也沒見過此等場面,平日跳脫的一個人,靜得像鵪鶉,縮在白婉身後。
“知道姐姐不習慣,繞了最清淨的小道到這裡,瞧你慫的,比我當初還不如。”蕭素馨把丫鬟打發出去,合上門,笑話白婉。
這裡出入的都是紈絝權貴,身份非比尋常,白婉生得美麗,蕭素馨也是怕有人惦記她,不敢帶她到處轉。
白婉赧然,把自己來時意圖告訴了她。
另,她深思後,認為自己不能隨家人流放嶺南,她陪著他們,固然可以在路上幫襯一二,但效用有限。不如留在達官顯貴常出沒的地方,看看白氏的案子,還有沒有轉圜的餘地……希望渺茫也罷,總比什麼都不做好。
蕭素馨莞爾:“我先時害怕姐姐嫌棄,不敢邀你,沒想到你比我豁達。不過可惜,你想見的那個人,最近隨忠靖伯府的老侯爺去南京了,得過些日子才回。姐姐可與我先住這,等他回來,再作計較。”
默了會,蕭素馨補充:“只是姐姐若僅想幫他編曲,俸銀定不多。你不知這裡的規矩,得了收益,得先孝敬部裡的官老爺,韶舞司樂們再分大頭,咱們能喝他們的剩湯,已是不錯了。”
蕭素馨為白婉斟茶,見白婉垂睫不語,沒把剩下的話說完。
白婉怎會不知,蕭素馨想說,若她願拋頭露面賣藝,得權貴青睞,銀子就不再是問題。可白婉來此,並不完全為了生計,不想招惹閑雜人,惹來新麻煩。
白婉原想問問阿爹,白氏的案子究竟怎麼回事,但白同赫沉默半晌,只叫她別怪陸松節,反倒讓她拿不定主意。
酉時正,尚未病癒的陸松節值完夜,便到小牛古巷尋人。
兩車的銀子都拉來了,也沒見著白婉的影子。他臉色漸青,辭別趙氏婆媳,陰沉地走到巷子口。
他回想著昨夜與白婉的種種,發現自己的確忽略了些細節。原來白婉現在不僅會和他說反話,還會耍心眼,和以前別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