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沉默下來,陸松節並不愛和他生氣,只是心裡存著事,素來清風朗月的面貌,變得陰沉許多。
他忽然看到前面有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逝,像是白婉當時推薦給張么妹的女郎中。他忙得很,徐太安閑著也是閑著。陸松節便敲了敲門板,提醒徐太安:“叫我再給你好臉色也不難,幫我查個小案,看看盛京各個藥鋪,最近都有誰買過七厘子。”
“小案?又不是世所罕見的藥,誰會清楚地記得客人的模樣?怕是我跑斷腿都不能幫你問出來。”
陸松節似乎也意識到強人所難,想了會道:“倘若只看你弟妹有沒有買過呢?”
徐太安愣怔,總算明白過來,原來陸松節交代的小案,源於他雞飛狗跳的後宅。他可真會偷懶,枕邊人的事都託付給自己。
乞巧節後便是中秋,中秋節前夕,王氏定會讓陸松節到白府接白婉。他若是帶不回人,王氏也該指著他脊樑骨罵了。
徐太安所言,斷了他向黃玠行賄的路子。他思忖少頃,打算同時給岳丈白同赫寫封信,利用白同赫幫他擊潰恩師楊修,回敬徐太安兩分顏色。
不知不覺到了七月五,白府二院廂房外銀杏葉飛,金色暖陽透過碧紗窗,落在次間羅漢床上。
白婉歸寧已有數日,適才幫娘親陳氏熬了碗牛骨髓湯,這會得了閑,正在和芸佩研究怎麼做巧果子。她已畫了幾個花樣,有蝴蝶樣式,壽桃樣式,還有雙喜樣式,不一而足。
但她畫得心不在焉,總想起陳氏在小廚房對她說的話。
又不是闔家團圓的時節,她突然愁容慘淡地回了孃家,陳氏不消問,便知她和陸松節正鬧矛盾。她不得已,把陸松節讓她養姘頭張么妹的事,挑著告訴了陳氏。
陳氏忍不住笑話她:“松節這趟南巡迴來,就交代你做這一件事,你怎的還被那姘頭弄得灰頭土臉?”
白婉也覺得丟人,耳根紅得透透的。
陳氏便拉著她的手,嘆了口氣道:“男人有了出息就愛變心,你沒手段,可不就叫人鑽空子?有些事我原不想告訴你,但你也長大了,我不能不說。前兒你爹散朝回來,頭發白了很多。
咱們族裡傳到你爹這一代人丁凋敝,二房那個成日吊兒郎當不學好,你弟弟綺英又還小,要成器也得等些年頭。他當初催你嫁人,存了私心不假,但也是千挑萬選,才選的松節。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娘還想嫁個專一有錢還有地位的,可不也沒碰著嗎?哭天搶地的,你爹還是被姓徐那個狐貍精迷了眼。松節能養著你,又得皇上器重,已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夫婿,你放寬心,多想想自己得到的實際好處,日子便能過下去了。”
陳氏的骨髓湯是為白同赫所熬,白婉回家時也發現,她的阿爹的確老了許多。可能久不回家,偶然一回去,就能發現歲月不饒人。
白婉知道阿孃不是有意勸和,倘若她做得到,早叫自己和離了。
莫說陳氏,白婉自己亦糾結痛苦。她夜裡翻閱《詩經》,見裡面寫了句“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總覺得是在說她自己。
她當初同意這門婚事,多半是因父親強烈的懇求,及自己作為大房嫡女的責任心。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她將陸松節當成了蕭於鵠,從他身上尋找寄託。
她不甚瞭解陸松節,但彼時他看起來如此溫柔恭順,總讓她於心有愧。
成親第一年乞巧節,陸松節被她強拉著到外面逛廟會。她拜觀音求菩薩,他只是在旁邊淡淡地看著。白婉好奇,“你不為自己許個願嗎?”
陸松節搖搖頭:“我對自己沒什麼期許。”她問原因,他卻不肯說。
後來有一次喝酒,她把陸松節灌醉了,見他變得呆呆笨笨的,又趁勢問了一遍。他便略有迷惘地看著她,眼底好像蒙了層昭昭的霧氣。
“為什麼要給自己許願?我求神保佑的,都關於你們。婉兒,你們要健康富足。”
不知是否是他說得真誠,說得白婉心絃發顫。便是那以後,白婉決定對他好一些。現在叫他傷著了,白婉便不知所措了。陳氏的話,似乎也是有道理的。
她總會回到他身邊,自己看開點,可能就捱得下去了。
白婉才繪制了巧果子,忽然得到蕭素馨差人傳來的口信。乞巧節,白婉正好可以結伴外出,蕭素馨給白婉找了女郎中,約她到意和琴坊一會。
蕭素馨還說,有天大的喜訊要告訴她。
作者有話說:
“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男子沉溺在愛情裡,還可以脫身。女子沉溺在愛情裡,就無法擺脫了。
——摘自《詩經·衛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