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慢行到府門外,陸松節在她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白婉希望他能和別人一樣做出挽留,但他並沒有。他也不曾給她什麼允諾,譬如是否調查張么妹落胎的事,是否要為汙衊她做出補償。
他除了在辰錦堂中短暫威脅她,別讓人看陸家笑話,一直平靜得像潭死水。
白婉攥緊帕子,由芸佩扶上馬車。簾子放下,馬車啟動,白婉又忍不住打起車簾,卻發現陸松節並不在那兒。
甬道裡空蕩蕩的,只剩下馬車噠噠的聲音。
如果不是王氏吩咐,興許他還不出來送她。
傍晚,陸松節換了身珍珠白掐金絲錦雞斜襟補子襴衫,用白玉如意簪子繫著烏發,乘馬車前往東廠提督太監黃玠的外宅。
黃玠人稱黃督公,高麗人,六歲因為美貌,與許多男童一道被使者挑選入宮,曾為太子趙恆伴讀,現年三十二,被敬宗擢為司禮監提督太監,總管東廠。
宦官常伴君王之側,深得主子們喜愛。黃玠無疑是最受寵的太監之一,在敬宗面前吹口風,朝堂下都能倒一片。諸如楊修這樣的清流輔臣,並不屑於攀附宦黨,但陸松節不介意,他這次足足備了五顆掌心大的夜明珠,打算讓黃玠幫他彈劾楊修。
楊修一倒,他便得掌大權。他掌權,自然能回饋黃玠,實在是雙贏的買賣。
黃玠有幾個幹兒子一直想到南邊做鎮守監軍,陸松節也願意為他開條通道,讓他的幹兒子們滲透大靖朝軍機要務。只要,黃玠能在皇甫黨倒下之前,把自己推舉到首輔的位置。
馬車停在黃玠外宅附近,陸松節方下車,便見蕭素馨從宅內出來,由人攙扶上馬車。她兩股戰戰,不良於行。
黃督公雖不能人事,但不妨礙他用別的手段玩女人。只是關於黃玠的風流韻事甚少,陸松節還是第一次見他把女人接到宅內。
陸松節沒有著急拜謁,而是跟著蕭素馨,一路來到別鶴橋附近。
青石板橋橋身拱起,蕭素馨在橋頭就下了馬車,獨自拾階而上。灰濛濛的光線中,她衣裙似火,神色淒冷。
她自小受將門規訓,寧可身死也不受辱,但這幾天在黃玠面前……蕭素馨閉上眼,還能想起黃玠那張貌若好女的臉。
他果然和傳聞中一樣,陰沉寡言,喜怒無常。什麼都做不了,也要緊緊抱著她,抱得汗落如雨,齒關緊叩。
他這樣的身份,比那些勾欄裡的膏粱子弟,權貴豪紳,更叫蕭素馨惡心。
想到往後還得被他糾纏,蕭素馨心生絕望,爬上欄杆一頭栽進冰冷的河水中。
暗中觀察的陸松節一時錯愕,忽聽旁邊有人大喊“落水”,他跑到橋上,猶豫要不要救人。若是救了,男女濕身糾纏,只怕引起非議。
混亂中,一道灰色人影躍進河裡。
蕭素馨只覺得魂魄飄搖,身子沉墜,冥冥中有人拉她的胳膊,纏住她軀體,乃至於捧著臉為她渡氣,求她振作一點。
蕭素馨努力睜眼,卻看不清對方模樣。
“醒醒,蕭姑娘。”陸松節的聲音。蕭素馨嗆出一大口水,腦袋暈沉沉的,旁邊,徐太安正擰著濕漉漉的長發。
“方才實在驚險,蕭姑娘,你下次跳河,能不能提前知會一聲?”
陸松節和徐太安的衣裳都沾濕了,蕭素馨也不知兩人誰下的水。但她本就求死,並不想深究。
“誰讓你們救人?”蕭素馨揉揉自己的唇,驀地記起方才水下被人親過,臉頰燒起來。
她瞥眼衣冠楚楚,溫文爾雅的陸松節,又瞥了眼滿身補丁,瀟灑不羈的徐太安,更不想追究是誰救了她。她更傾向於陸松節,不過陸松節是白婉的夫君,她不能戳破此事。
“上天有好生之德,”徐太安甩了甩發上的水澤,笑道,“蕭姑娘,我正想找你還上次借的金瘡藥,你怎麼就想不開了?若非我趕巧,真拿你沒轍。”
“一瓶不值錢的藥罷了,送給你又如何?”蕭素馨癟癟嘴,夜風打來,她陣陣發冷,不得已抱住雙臂,“我不過殘花敗柳,孤身一人,活著也沒意思。幹幹淨淨死了,反倒打住那些男人的心思,也算做了件善事。”
她是被黃玠將她鎖於外宅三日的事刺.激了,想不開。徐太安卻道:“蕭姑娘冠絕盛京,死了才是暴殄天物。貞潔對蕭姑娘而言很重要,但我徐某人不甚在意。內心的高潔豈不比浮於表面的名聲更金貴?”
他口吻真摯,卻被蕭素馨啐道:“你一再贊我美貌,不也是個俗人?”
陸松節聽了會,失笑道:“蕭姑娘,旁的陸某不敢斷言,但你認為自己舉目無親,就大錯特錯了。蕭於鵠還活著,我是說,你的哥哥還活著。你若死了,以後他風光回京,就見不到他了。”
他很清楚,需要什麼理由,才能吊住脆弱的蕭素馨。否則即便徐太安舌燦蓮花,也不能阻止她第二次赴死。
頓了頓,陸松節又道:“何況,我答應過幫你脫賤籍。我保證,不會讓你等太久。”
作者有話說:
作者先把明天內容提前發了,明天休息,消化一下這些天的情緒。
最近評論不甚愉悅,作者以後就一視同仁,都不回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