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心刻骨的疼痛太過綿長,以至於四年過去了,祝星言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人碰到腺體還是會害怕。
不是潛意識的恐懼,而是刻在肌肉裡的記憶。
“星言出事那一年,是我們家最難熬的一年。”祝時序回憶道:“我爸沒了,我媽崩潰了,弟弟用呼吸機和一次次的手術吊著命,心電圖隨時都會變成一條直線。”
“你知道一隻還不到人小腿高的大熊貓幼崽瘦到脫相是什麼樣的嗎?”他說著伸手比劃了一下,艱難道:“沒有光澤的皮毛包著骨頭,像一小團可怕的骷髏。”
祝星言當時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了二十斤不到,吃東西喝水甚至會壓迫胸腔,要靠呼吸機才能喘氣。
祝時序明明抱著他,卻感覺怎麼都抱不住他,更留不住他,他就像一片不濃不重的霧,只要祝時序稍微松一口氣就會徹底散掉。
“他沒力氣再變回人形了,身上僅剩的那一小層肉還一直疼,說話都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擠,他問我: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祝時序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不敢看祝星言的眼睛,更不敢看他。
“我爸是突發腦溢血去世的,死在了自己的辦公室裡,連上救護車都沒能撐到,他閉眼前手裡死死抓著他準備送給我的十八歲成人禮物,那是一根刻著我名字的鋼筆。”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想讓我幫他撐住這個家。”
從那一天起,稚嫩的少年迅速成長為參天大樹,成了秦婉和祝星言的信念。他拼了命地工作、學習、應酬,幹那些他一丁點都不喜歡幹的事,好不容易把這個家撐起來了,但是弟弟又倒下了。
祝時序低下了頭,把臉埋在掌心裡,溫熱的水順著指縫流了出來,聲音一哽一哽地溢位。
“他當時才十五歲,十五歲啊……虛弱得連人形都撐不住了,輸液時要從額頭把針紮進去,他很疼很疼,疼得一直抽搐,邊抽邊和我說,哥,我不想死……”
在場的所有人都聽不懂熊貓語,他們在忙著哭和搶救,只有被幹癟的小熊爪子緊緊攥著的祝時序能聽懂,祝星言在一聲一聲哀叫著問他:“為什麼啊?”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啊……我還有很多願望沒有實現,我還沒等到小季哥哥,沒參加選拔考試,沒有去國外比賽,我明明救了人,為什麼要我去死呢……”
祝時序的心都疼碎了,如果能和死神做交易,他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命換給祝星言。
那麼小的孩子,把他當成頂天柱去崇拜的弟弟,祝時序卻連多留他幾年都做不到。
季臨川再也聽不下去了,洩氣一般癱坐在椅子上,攥著紙片的指尖緊緊掐進掌心,用力到刺出了血,他殷紅空洞的眼眸僵滯地望向地板,連心跳都滯住了……
他和腺體病打了一輩子交代,是這方面的專家,經手的手術大大小小上百臺,比誰都清楚腺體有多敏感多脆弱,只刮破一點皮就會鑽心的疼,像不打麻藥掀起整片指甲,再用小刀一下一下剜甲床裡滲血的軟肉。
更不要說祝星言被刮掉的是一大半腺體,再清醒著完成手術,他到底……該怎麼忍過那三個小時呢……
就算忍過了,那之後呢?
手術只是一個開始,腺體病變意味著原本充盈的資訊素變得匱乏,再難任由自己調動。意味著健康和生命的流失,原本精彩的人生要被迫戛然而止。還意味著等級降低,武力值驟降,不能劇烈運動,不能長久工作,甚至連心跳和呼吸都會慢慢變得困難、羸弱,難以為繼。
而祝星言從手術開始,到面臨這些變化的每一個階段,都是清醒的,也就是說,他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點一點變成廢人。
一把刀直直插進季臨川的心窩,把心髒捅穿捅爛,泊泊地冒出大顧大股的鮮血,疼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僵硬地定在椅子上,回憶起自己這幾年裡屢次拒絕訂婚,甚至在新婚夜當晚誘導祝星言發情後又把他獨自丟在客廳裡,如果小熊貓那晚真的出了什麼意外,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他的身體……現在發展到什麼程度了?”
“就這兩年了,醫生說他很難撐過二十一歲。”
季臨川用力閉了閉眼,攥著座椅的手不住輕顫,每說一個字都牽動著胸口疼:“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嗎?”
祝時序突然抬眼瞪向他,冷笑:“原本有的,但他回來的太晚了,不確定還有沒有用。”
季臨川怔在那兒,兩秒後腦海裡迅速推演出這種情況下最有效的治療方案,終於意識到:“你是說……”
“對,就是你。”
祝時序徑直打斷他,眯著眼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你倆的匹配度高達98,只有你的資訊素能救他,但你遲遲不同意訂婚,星言又不準我用強,我們盼了兩年才把你給盼回來,再晚幾個月,你就要去墓地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