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大兄眉心染血,也忘了擦拭,平添幾分狼藉與可怖。
他沒時間同小郎君細說,抬手推沈寒山上馬:“跟著我的人走,待會兒入了偏殿,你和二娘子待在一塊兒,決計不要出來!明白嗎?”
沈寒山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慌張地問:“阿兄,那你呢?父親與母親呢?阿兄,你不在的話……我害怕。”
阿兄揉了揉他的頭,道:“別怕,暫且躲一躲,你們是安全的。前有諸衛禁軍武候監門,往後還有‘碎雲’死士前來搭救,你們一定能逃出生天。”
什、什麼逃出生天?
“阿兄、阿兄你別走。”沈寒山緊緊攥住兄長的衣袍,可是他力氣太小、太年幼,要走的人,終究是抓不住的。
阿兄離開了,同他背道而馳。
沈寒山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若他和阿姐所在偏殿是安全的,那麼阿兄與家中大人待的地方,便危機四伏。
他們守著家中兩個小孩兒,不願他們受苦受難。
沈寒山咬住唇,忍著沒哭。
他要維持天家尊嚴,所以不能輕易掉眼淚。
沈寒山望著阿兄身上那一件朝服,直至人變成一個紅點,似硃砂痣,也像血星子。
沈寒山知道,那一身衣裳,乃是他大兄儲君的象徵。
阿兄是父君巡狩出征時、留京幫著監過國的皇太子,故而可著朱衣朝服。
他故意要穿這身,為的是昭告天下人,他乃繼位國君。
可殺,不可辱。
沈寒山被藏入挾殿,內侍頻頻來送信,先是父君被宦臣刺殺,後是母親眼見夫君遇害,唯恐他泉下寂寞,生死相隨,最後……輪到大兄了。
他為弟弟妹妹們引去大批入禁中的叛軍,最終死於亂箭之下。
死時,大兄膝骨不折,直立倒地,融入溫熱的血海之中。
血流成河,伏屍百萬。
他終是全了天家的顏面,沒跪佞臣,以命庇護了家人。
天不假年,阿兄滿腔淩雲襟抱未如願,就成了那泥下骨,孤城魂。
他該多恨呢?沈寒山問都不敢問。
他一朝夕喪失了所有神魂,僅僅一日就落得無家可歸的地步。
不如死了算了……
他怕死嗎?
該是怕的。
但死後的人間,於他而言,又是一家團聚。
是沈寒山心之所向。
頃刻間,甲冑撞擊聲、馬蹄聲由遠及近。
阿姐聽得動靜,肅然危坐。
她咬緊下唇,拍了拍沈寒山的頭,道:“碎雲死士雖敵不過萬馬千軍,但救你出逃綽綽有餘。呵,月光正好,阿姐出去騎個馬兒……唔,天高海闊,這般自由,或許我再不歸家了。寒山呀,你要活下去。這是最後一次,阿姐護你。”
她笑顏燦爛,把沈寒山鎖在殿中。
她同他隔門抵額,透過縫眼,說了好多好多的話。
沈寒山不傻,他早慧機敏,世事通達。
他知道,阿姐是為他誘敵去了。
所有人都為他而死,所有人都棄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