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芷沒開腔,她躬身送陳風離去。
她知道,陳風不過是怕往後上下司離了心,故而才來提前打點安撫。
也就是說,他選擇了明哲保身,又怕蘇芷心存芥蒂,所以提前佈置了這一手。
可謂“患難見真情”,蘇芷對陳風,很失望。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沈寒山那處敬了上行的奏劄子懇求面聖,原以為他也會吃閉門羹,豈料官家還是給了大理寺大卿一個體面,準他入文德殿覲見君王。
沈寒山執牙牌入皇宮。
今日落雨,天陰得厲害。屋頂上琉璃瓦未有日光相照,顯得瓦當間的陰翳愈發昏晦。
他在門檻前頓步,拂去一身寒氣,不疾不徐進殿。
趙都知見是沈寒山來尋皇帝,心下暗喜,想來有大卿講和,總能使官家迴心轉意,徇情放過蘇芷。
沈寒山行過拜儀,朗聲道:“臣有十萬火急之事奏明陛下。”
皇帝倒是笑了:“沈大卿又有何事?說一千道一萬,也不過是為罪臣說情討饒來了。”
聽得這話,沈寒山故作困惑狀:“在臣與蘇司使外出查探狐娘子真身期間,朝中哪位京官犯了錯事,領了‘罪臣’的銜兒嗎?這樣緊要的事,臣閉目塞聽,竟是不知。”
他故意將蘇芷摘出“罪臣”的名頭,意圖將她的罪孽洗刷幹淨。
“沈大卿莫要同朕胡攪蠻纏,你該知道,是蘇芷犯了彌天大罪。”
“這話,臣倒是不願接了。自打臣等領皇命赴柳州滿福縣查探狐娘子行蹤,一應行徑皆奉行故事,絕無紕漏。路遇山匪作亂,禍害百姓,蘇司使還挺身而出,為民除害。一樁樁、一件件皆是善舉,緣何在外受人稱頌,歸了京竟成階下囚了。臣,實在費解,還請陛下解惑。”沈寒山是當真敢說,他油嘴滑舌,也就官家願意忍受他的不著調兒。
皇帝挑眉:“你可別在朕跟前裝相,誰不知道罪臣蘇芷抽刀殺害朝廷命官?人都被殿前司押上京了,你倒來混淆是非,是仰仗著朕好性子,不發落你?!”
“官家乃明君,必明察秋毫,絕不會傷及無辜。”
“好一張利嘴。”
“臣也不同陛下討俏,臣今日面聖,的確是想為蘇司使說項。臣可為她作證,蘇司使絕沒殺害朝廷命官。”
皇帝似笑非笑地道:“你前兩日告病假居府休養,並未出過京,如何能為蘇芷作證?欺君罔上的罪過,可別因舊情擔下了,害人害己。”
君王話音剛落,沈寒山如夢初醒。
若他執意要為蘇芷作證,那他便有欺君的嫌疑。畢竟除了官家,無人知他奉皇命,同蘇芷一道兒出京。而官家顯然也不會在朝臣面前承認自己偏疼沈寒山,私下給他便利,允他以病假由頭追隨蘇芷離京。
不患寡而患不均,徇私心腹,此為治國大忌!
沈寒山要是不想死,那他就得乖乖閉嘴。
為蘇芷佐證這條路怕是行不通了。
沈寒山沉吟:“既如此,那就請陛下嚴查“滿福縣官匪勾結禍亂百姓”一事,地方縣令為非作歹,禍亂一方,理應問斬。待查明實情後,陛下便知——無論蘇司使是否手刃縣令,亂臣賊子都該殺之,他是死有餘辜。”
沈寒山一心想為蘇芷脫罪,皇帝看在眼裡。
他瞥了沈寒山一眼,忽然意味深長地道:“沈大卿,你還是不懂。若蘇芷無此意,如何會現身於滿福縣衙?!朕要治的,不是罪臣蘇芷查探山匪一事,而是她妄自尊大、意圖先斬後奏、擅自處置佞臣之罪。朕乃一國之君,能運籌決斷朝官生死的,唯有朕一人。”
沈寒山這才全明白了,蘇芷是觸了逆鱗,僭越君臣本分了。
她實不該不上報天聽,先行動手。這舉,恐有不臣之心。
沈寒山仍是不甘心,再問:“若縣令不是蘇芷殺的,陛下這一決斷,豈不是冤枉臣僚?”
“是不是她殺的,已經不重要了。朝前京官知縣令是她殺的,地方百姓知縣令是她殺的。她有此心、有此意,才會正中人其懷。說來道去,都是蘇芷棋差一招。沈大卿該知道,世間事談何對錯,不過勝負博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