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兒媳婦應當是個很會操持家宅的賢惠娘子,衣櫥櫃裡的被褥和衣褲褙子疊得齊整,難得有幾個精緻的飲茶建盞,還拿喜帕子蓋得嚴嚴實實。廚房裡,柴火一摞摞累得山高,灶膛亦是幹幹淨淨,像是離開家前,一直有清理的架勢。
特別是鍋中還碼放了幾十個水蒸的餛飩,這麼多年過去,早已發爛起黴斑。好在水幹了,餛飩皮風幹不少,不至於養起蛆蟲來,不然定會教人扶牆嘔吐一番。
最要緊的是,牆上還掛著麻繩穿起的筍幹以及肉幹,如今曬了好些年,吃食也硬邦邦、黑漆漆,不成樣子。
一個人決定遠走高飛,會留下這樣多吃食嗎?
蘇芷越看,面色越凝重。
最終,她同沈寒山道:“按照朱家媳婦的脾氣,絕不可能要同丈夫外出離家,還留下這麼多爛攤子不收拾。家裡隔天的吃食都在,細軟也沒收拾走……不像是遠行他鄉,倒像是失蹤!”
沈寒山贊同地點頭:“芷芷說的不錯,即便走得匆忙,也不至於留下夜裡就要吃的餛飩……我觀朱家主人應當是很愛家宅,寢房收拾得纖塵不染,不會這樣糟蹋住處。若他們失蹤了,又能去哪裡呢?京城那個右撇子,應當不是朱逢本尊了。”
蘇芷忽然有一陣不詳的預感,朱逢原是個左撇子的事,在她心底發酵、滋生,最後成了冒泡的沼澤池子,滿是罪孽腐氣,引人作嘔。
哪處對不上,有一處出了紕漏。
是哪裡?究竟是哪裡?
吱呀——
狹窄幽暗的罪孽之盒被開啟了。
蘇芷忽然想到那個能幫父親製作布老虎誘惑孩童上當的娃娃,他是朱逢還是朱毅?
特別是現如今,還借用父親朱青的手段,如法炮製囚禁啞奴……此人罪孽滔天,罪該萬死!
是朱毅吧?!
蘇芷猛然回首,黑眸幽深。
她盯著空蕩蕩的院子,一瞬不瞬看著。
最後,蘇芷的目光落在那一棵孤零零的槐樹底下。
她操起一把滿是蛛網的鋤頭,扛上肩便沖殺到樹下。
蘇芷一下又一下鑿著早已幹涸的土地,她不信邪地深挖下去……
果然,鋤頭砸到了什麼堅硬的玩意兒,帶出一塊爛布。
蘇芷挖出來了,在這暗無天日的人間,她窺見了陰暗險惡的人心。
那樹底下,埋了兩具屍體。
從顱骨的眼窩以及恥骨的形狀便可看出性別——女子前額骨朝前微微突起,眼眶骨偏圓;而男子的顱骨則呈斜面,眼窩骨一般較方。
再比較兩具森森白骨的恥骨形態差異,蘇芷明白了全部。
這底下,埋了一男一女,兩具死屍。
應當是真正是朱逢以及他的妻子。
他們不是失蹤,而是死了,死了十年之久。
蘇芷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兩具屍骨從地底下挖出。
她端詳許久,同沈寒山道:“屍體已白骨化,該是在土中埋有十年之久。再看女子屍骨頰骨正面受損,像是被人用硬物砸擊,而靠近腰脊的肋骨兩側俱有裂痕,該是被人以雙腿夾擊,壓制在地……宮中常用就地處決犯事的宮人,拿濕布捂嘴,膝骨掐腰,死相不新鮮,我見過。倘若我沒猜錯,朱家媳婦應當是死前受過奸.辱,奮力抗爭後,才惹得兇手惱羞成怒,以硬物敲擊頭骨,失血而亡,這是她的致命傷。而朱逢的傷處在後背和頸骨,肩胛骨有砍刀劃痕,應該是跪著的時候,被居高臨下的朱毅暗處偷襲,中了刀傷,失血死亡。”
沈寒山不是蠢人,稍加點撥便開了竅,他順著蘇芷的話,道:“若是朱毅一早便有殺害兄長夫妻的心思,兩人都俱用砍刀除之便是,偏生兇.器不同。由此可見他並不是一次性殺害兩人。我猜,朱毅一早便對嫂子起了歹心,想利用自己同兄長相似的樣貌誘.奸兄妻,奈何房事途中身份暴露,他無可奈何之下,只得殺了朱家嫂子。隨後,他知自己大禍臨頭,朱逢必不可能輕饒他,故而選擇躲在暗處,用砍刀殺害朱逢……”
在認罪與逃跑之間,朱毅選擇保全了自己的命。
不必人說,蘇芷也能想象到那個畫面——朱毅是個沒有家室的男子,看到兄長闔家圓滿,必會心裡不忿。他明明同兄長朱逢長得一模一樣,卻沒有及不上兄長絲毫。
世上最推人上進之事,便是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