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的那一刻,我懸空許久的心髒終於落回地面。這一天,我強迫著黎昂吃了一大塊臘肉,裡面加了一些之前從他家裡翻出來的助眠的藥粉。把趴在桌子上的他抱回床`上時,我發現他比我想象中的輕了不少,該長身體的時候反倒平白少了幾斤肉。
我把剩餘的糧食柴火分成幾小堆,留下一封信告訴他每天使用的分量。做好這一切之後,我脫下`身上的衣服,準備赤條條來赤條條去。我估算著以外頭的溫度,我跑出去裸奔一陣子,離開時應該沒什麼痛苦。可惜出門的時候扭頭看著黎昂的睡顏還是抖了抖。
我怕。
第一次發現存貨不夠是在兩周之前了,我心裡明明白白,兩個人肯定熬不過這個冬天。我曾經無數次在心裡設想,自己咬著牙滿臉痛苦地和黎昂說,“讓我一個人離開吧,你別管我了。”,黎昂肯定不會同意,這樣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和他一起面臨死亡——我寧可和他一起擁抱著死去,也不願意再回到一個人的寒夜裡。我第一次看清自己的自私和恐懼,它們在這兩周裡無時無刻不在鞭撻我的良心,讓我的陰暗面無處遁形。
直到現在,我終於做出選擇。
我推開門,準備迎接新生。
然而並不在我意料之中的是,外面正好來了一陣強風,在我推開鐵門那一瞬間湧`入屋子裡。桌子上的餐具被吹到地上,發出一連串破碎的聲音。蠟燭也被吹滅,我如同瞎子一般站在門口被凍得一身雞皮疙瘩不知所措。
突然間小床吱呀地響了幾聲,那是平日裡我們從床`上坐起來會發出的聲音。
黎昂顫巍巍叫了一聲我的名字。
我忽然反應過來,黑燈瞎火摸索著走出屋子,關上門就往外跑。
我什麼都看不見,沒跑幾步就被之前研究保暖時扔在外面的管子絆倒,狠狠摔在雪地裡,還沒來得及再爬起來就被身後的腳步聲追上。黎昂迅速把我撿起來扔回小屋的床`上。
媽的,還敢說那安眠藥是他媽媽從牆內帶出來的珍貴藥材。過期的吧?有點動靜就能把人弄醒!
光榮赴死計劃失敗,搞得我有點鬱悶,從死亡邊緣被人拽回來後又有點劫後餘生的慶幸。然而當我被黎昂壓在床`上好一會後,忽然感覺到有熱乎乎的液體打在我胸口,這才反應過來懷裡還有一個需要安慰的小孩。
我拍拍他的後背正想說話,黎昂卻撲上來一口咬住我的肩膀,疼得我齜牙咧嘴也手足無措,就只好躺平任他發洩。等他終於咬累了不甘心地松嘴,我把抱著他費力往上舉一下,讓他和我頭碰著頭。
我貼著他額頭,向他保證。
“我不會走了。”
萬般滋味湧上心頭,最終就彙成這麼一句話。
那天晚上黎昂幾乎是整個人纏在我身上睡的,肌膚相貼讓我有點喘不過氣來,卻充實得滿足。
柴火不夠時,寒冷像風一樣見縫插針刺入骨髓。糧食不夠時,饑餓像血一樣流遍全身如影隨形。
最後那幾天我們就在小床`上平靜著等待終結,他纏在我身上的腿和我的面板一樣冰冷,我的胃早就沒有最初抽`搐的疼痛感。我提著一口氣一直不停地對抱在懷裡的人說話,每講一小會兒就搖一搖黎昂,等他回一聲“嗯”就嚥下一小口刀子般刺喉的水接著講。
“如果還有帶電粒子流,能看到特別好看的極光……”說著我幾乎要閉上眼,卻又被懷裡的人狠狠咬了一口精神起來。
“給我講你喜歡的那些老爺爺的故事吧。”黎昂啞著嗓子說——黎昂管那些他分不清名字的科學家們統稱為老爺爺。
老爺爺實在有點多,一時間我不知道從誰的故事講起,最後只好從太陽入手,把這些老爺爺的中文名字一筆一畫用手指寫在他身上。
於是我從亞裡士多德托勒密講到哥白尼布魯諾伽利略;從牛頓的力學三定律講到1905奇跡之年;當然我沒有忘記自己最愛的理論實驗物理全能的天才費米、糾結於是否建核反應堆的約裡奧、無端指控奧本海默卻見證了□□誕生的泰勒……
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聽見遠處牆內的方向傳來十二次鐘鳴聲,隨後歡呼聲與鞭炮聲打破冬日的沉寂。
屋外傳來鑼鼓聲,整個世界像是活了起來,有人大聲喊著,今年的冬天提前結束了。
我聽著外面熱鬧的聲音,卻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麼。忽然覺得懷裡的人動了一下,趴在我耳邊說:“窗戶。”
於是我費力拉開厚重的窗簾,光傾灑進來,如同強勁的水流填滿枯涸已久的池塘。我貼著窗戶用力睜大眼睛,也許是因為直面的光太過刺眼,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在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三個月第十一天,我見到了“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