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亮看了看楊恭祿緊張的表情,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敷衍東侵曉了,講太多,估計楊恭祿會更緊張。
……
虛驚過後,大家還是開始準備晚飯,他們去跟民工借了一個鍋,一個煤爐,又借了盆盛些水把菜洗幹淨。等單之秋回來,他們就這樣隨便涮熟了吃。食材還是很豐富的,可以款待客人,便叫上了兩位民警,雖然不太信任他們的能力,但既然要一起工作,那就相處愉快點吧。
東侵曉習慣了晚睡,倒作息比較麻煩,提議自己值前半夜。崔亮怎樣都無所謂,他本來就屬於睡得少那類人,一天六個小時就太充足了。他們就叫他值前半夜吧,因為其他人勞累了一天,怕到時頂不住睏意。
工地缺乏娛樂,沒到十一點,單之秋和楊恭祿就睡熟了。崔亮和東侵曉點了蚊香在室外聊天,桌子上倒了兩杯打火鍋時喝剩的橙汁。東侵曉搖著小扇子趕蚊子,郊區少雲的天空布滿夏季的星辰。
“在宿舍時,我和你都不招蚊子。”東侵曉說。
“所以這對於蚊子來說是一個痛苦的選擇,只能勉強自己在我們之間選一個咬。”
“我覺得它們咬我更多。”
“告訴你一個好事……我發現的。”
“說。”
“楊恭祿很招蚊子……”
“找他一起看夜一定很安全。”
這個墓葬那麼小,又有民警,其實他們原本完全可以睡大覺,只是這兩位民警和張寶玉都讓人不放心。
“崔亮,你相信有僵屍嗎?”東侵曉看了看天上的星辰,已經可以看見明亮的夏夜女王,天琴座α星,夏天真的來了。
“不相信。”
對方回答得理所當然,東侵曉皺了下眉,反問道:“你是廣東人嗎?”據說廣東人很少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就算不迷信,對鬼神之事都比較寬容,一般不會斬釘截鐵地否定它們。
“有一半的血統不是。”
“另一半血統該不會來自唯物主義的中心,天子腳下北京皇城吧……”
“你想多了。”
看夜其實很無聊,那麼漫長,他們便聊得有一搭沒一搭的。
“給你講個僵屍的故事。”東侵曉說。
“這不好吧?廁所離這裡很遠的。”
“反正你又不迷信,怕什麼?關於打旱魃的……”
“其實打旱魃並不一定要不腐爛的屍體。”崔亮插話道,“就是沒肉的白骨,鄉民們也可以打得很愉快的。”
在明清的山東一帶,民眾每遇大旱的年份,就會遵循一些奇怪的方法尋找墓葬鋪棺曝屍,他們認為有死人變成僵屍作祟才導致了大旱。這就是打旱魃。然而,打旱魃這習俗也是從上古的巫覡活動演變過來的。在先秦時期,中原各地都有暴曬權貴軀體以求雨的做法,這裡的權貴通常是祭司和國王。隱晦在歷史的真相背後,其實還有更野蠻的做法,焚燒活人以求雨,在原始社會燒的可能是部落首領,到了先秦燒的是巫覡,後來燒的是形體畸形有缺陷的人。
古書記載,旱魃最早只是一種任何人都無法理解的怪物,有時候也是神明,卻都提及它會造成大旱,而這些巫術活動是求雨的。所以在史書裡,這些巫術活動經常與旱魃聯系在一起。到了明朝,山東遺存的上古求雨巫術就變成了剖棺曝屍。也似乎同一時期,旱魃才被歸類到僵屍的行列。
“恩,清朝末年,不是有許多外國人跑來我們這裡強迫我們修鐵路麼?接著走私文物和盜墓的活動都變得很多,那時候不是偶爾會挖出一些幹屍、臘屍、鞣屍什麼的麼?”
“恩,他們稱之為中國木乃伊。”
“有一年在四川的一片墓葬挖出了許多不腐爛的屍體,款式很多,品種豐富,但時運不佳,那一年四川大旱,盜墓賊想,與其賣給外國人,還不如賣給鄉民們用來打旱魃,也算是積陰德……”
“你這個故事編得太粗糙了。”崔亮打斷道。
“於是形成了一條買賣旱魃的産業鏈……”東侵曉認真地說。
“別講得好像是真的那樣。”
“崔亮,張寶玉認為棺材裡的是僵屍吧?”
“他大概這樣認為,所以我們不能讓他來。遠遠看到,都要把他趕走。”
一個明代墓葬,深埋地下五米;位於客家村落,採取的卻是不同於當地習俗的喪葬方式;簡樸的墓葬卻有豐富的隨葬品,瓷器精美。這墓葬的奇特之處,雖然細看起來都沒有任何聯系,卻都是極其地有意思的。隨著研究的深入,一切都會得到合理的解釋。
於私心而言,這般考古的趣味,怎能讓一個神漢壞了興致?不過,有一件事情崔亮還是有些在意,當他知道對方的目標時,剎那激起的情緒,那一剎那太唐突,觸電般,敏感得如同漣漪輕顫……想起那情緒,他便直望了前方,視線渙散進黑暗裡,虛幻無物。那害怕的感覺,他居然有些念想,太複雜了,手指伸到臉前又放下,連思考的小動作也只做了半個就停止。東侵曉的一句話語,他又不動聲色地和對方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