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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亮,秋天剛考上了廣東的某間985工程的院校,在修考古學專業。今年十八歲,家人做古董生意。爺爺和老伯爺早年撇下妻兒偷渡去香港,老伯爺被捉住遣返了回來。爺爺在香港謀生了近二十年,摸到了買賣古玩的門路,後來經濟改革,他回到內地與自己的哥哥合夥做了些不光彩的買賣,賺了些家資。祖父輩經歷了太多風風雨雨,對於爺爺的人生來說,最嚴重的一次陰溝翻船是香港回歸前,他的買賣捲入了香港的黑幫爭鬥,爺爺鋃鐺入獄。
那時,隨著大批商賈撤資離港,香港有一些年頭經濟不景氣,犯罪猖獗,黑社會為了搶地盤當街火拼。爺爺被判刑後,子侄都不敢去香港看他,害怕被人打死。爺爺的一生吃過很多苦,落下了一身的舊疾,監獄環境不好,又過了些年,他孤獨死在香港的監獄裡。骨灰是他的一個夥計領回來的,曾經的夥計。
沒有了香港的渠道,家裡的生意完全停滯,在美國讀書的小叔張羅起了海外的客戶。老伯爺先是很驚訝,他不相信後輩會這麼幹,怎麼可以把文物賣給紅毛人呢?紅毛人是他的祖輩對西歐和北歐人的蔑稱,區別於南歐人,他們管南歐人叫法蘭克人。
四百多年前,南歐人已經在中國做生意了,雖然商人狡詐不分地域,但南歐的傳教士非常會做人,他們穿漢服,用漢語,遵漢禮,結交士大夫權貴,翻譯書籍寫遊記,大抵做的都不是什麼討人厭的事。最出名的傳教士估計是利瑪竇和湯若望,湯若望還入朝做了官,幫明朝修歷法鑄紅衣大炮。總而言之,他們遵紀守法,沒有開著艦隊做生意,幾百年地相處下來,給中國人留下了最初的美好印象。最早來華的紅毛人是荷蘭人,只比法蘭克人晚了幾十年,但他們佔領了臺灣,與中國人打仗,所以中國人不喜歡他們。直到清末的鴉片戰爭,紅毛人徹底傷害了中國人的感情,中國人討厭紅毛人,即討厭又忌憚。鴉片戰爭期間,法蘭克人也出來趁火打劫,沿海的老百姓終於發現,洋鬼子就是洋鬼子,紅毛人與法蘭克人並無區別。
總體印象非常地不好,但中國與歐洲國家建立了畸形的邦交關系,來華的洋人普遍是安全的。況且,戰爭的陰影只是群眾的心理基礎,當他們遇到一位懂禮貌的洋人時,這種感情投射又會稀薄得蕩然無存,遼闊的中華大地上發生了更多更富有人情味,也更具有情感沖突的故事。那時,中國是外國冒險家的天堂,他們常以學者的名義來中國,欺騙天真的中國進步人士協助他們,又誘拐樸實的中國農民幫他們盜掘文物,透過各種手段竊走了中國大量的寶藏。
假如沒有洋人的參與,民國的盜賣文物行為也不會變得如此猖獗。1938年,長沙的古玩市場在一場席捲全城的大火後徹底失了控,那是一個長沙土夫子瘋狂了的時代,劫後餘生的居民掘起了祖輩們一直忌憚的城郊墓葬,盜匪更是惡向膽邊生。
老伯爺和爺爺年幼喪父,孤兒寡母無法營生,他們居住在長沙的難民區,全靠父親的友人接濟。他們自小目睹了洋人太多醜陋的行徑,他們父親的友人最後都沒有好下場,甚至無辜的兄弟倆也受了牽連,解放後被人瞧不起,隨著政治運動越來越嚴峻,他們幹最累的活,卻越來越不夠口糧餬口了。孩子吃不飽哇哇地哭,爺爺勸老伯爺說,去香港吧,共産黨解放長沙前有人收到風去了香港的。老伯爺捨不得老母親和妻兒,說,我們走了他們怎麼辦?爺爺曉之以理,中國人不會為難孤兒寡母的,我們留在這裡,孩子才跟著受苦。
長沙留給了這個家庭太多的傷痕,而長沙土夫子又是他們的恩人,所以老伯爺恨紅毛人。
老伯爺聽明白了小叔的計劃,非常憤怒,他激烈反對。老伯爺的兒子,崔亮如今叫大伯的人,卻有其他想法,他與小叔繞開了長輩去幹這個生意。失去家族權威的老伯爺心灰意懶,再也不過問生意的事了,他覺得對不起死去的恩人,也對不起被關在香港的弟弟,他的弟弟有情有義,絕對不是這麼沒種的人。
世界總是年輕人的,所以世道才會變。
何況,小叔不是爺爺親生的。爺爺剛到香港時得到了一名混混的幫助。爺爺是一個有想法的人,不甘心一輩子貧窮受人欺負,他加入了黑幫,做事不要命,做了許多犯法的勾當。混混幫他擋過刀,要死了,把自己的兒子託付給爺爺。這是小叔的身世,爺爺感激混混,希望對方的兒子做個普通人,不能再走父輩的道路了,要遵紀守法,過得殷實自在,他傾盡心血教育小叔,又送他到美國讀法律。小叔卻辜負了爺爺。
後來,父親講起往事,講起了小叔的選擇,他這樣告訴崔亮的。他們是為了生存,爺爺被關在香港,為人子女卻連見一面也做不到。他們恨死了那些害了爺爺的香港人,卻一點報複的方法都沒有。冷靜下來後發現,無法奪回以前的生意並不是最壞的,牆倒眾人推,他們會失去在內地耐以生存的根基。那年清明,陰靡的東莞新城內隨時都會掀起一場殘酷的黑幫沖突。他們需要把生意馬上穩定下來,證明崔家並沒有倒,不能成為一塊肉,讓豺狼惦記著。
打虎不離親兄弟,年輕人證明瞭他們很能幹,又遇到了中國藝術市場越來越火爆的時代助力,崔家一年比一年過得好,才真正成為了有錢人。他們拿出錢就能砸出一堆為之辦事的亡命之徒,不需要像祖輩那樣親自虎口搶食,靠誰辦事更狠更不要命。他們從半盜半賣的文物販子,變成了披著合法外衣的古董商。近幾年,父輩又有了未雨綢繆的想法,開始試水其他行業。
熬苦日子的時候,崔亮很小,記憶並不深刻。父輩們的辛勞帶給了他安全又殷實的生活,他從小接觸古玩,摸著來長大的,他喜歡古玩。
這年的春天,崔亮告訴父親,他要考某名牌大學的考古學專業。
父親很詫異,一切已經安排妥當,按照計劃,崔亮夏末就會去英國讀預科的。
崔亮忐忑不安地說:“爸,我以後打算做學術。”
崔亮是家族裡最溫順的後輩,長輩們按照他的性格,早就給他的未來開出了建議,他答應了,在有限的選擇裡選了自己還比較喜歡的經濟學。
事出突然,父親發現自己可能不瞭解兒子,他只有一個孩子,本來生意是想著他來繼承的,他問道:“你是認真的嗎?”
崔亮告訴父親,他是認真的。
過了幾天,父親答應了為他繳學費。
此時,距離爺爺辭世近十年,又是嶺南的暮春時節。他看著庭院的落花,想著時間拖長了,事情常有變數,長輩們會不會來說服他呢?他又做下了第二個決定,不上高三了,直接報考大學。
大火流西的九月,他如願以償去大學報道。上了三個多月的基礎課,並不是太有趣,但很親切,心情都是愉悅的。教考古通論的老師是一位衣著隨便的老頭,他在第一堂課隨隨便便地介紹完自己,又隨隨便便地扯了一下自己的點名規律和評分癖好,課程和考試的安排。雖然囉囉嗦嗦,卻也講得頗有味道,書卷氣的風骨,寧靜淡泊,還有一些學者特有的狡黠,因此偶爾也算風趣幽默。
大學許多課程的第一堂課除了教學安排也沒有什麼可講,老頭囉嗦完後發現還有半個小時,決定開始講課了,又像是想起了些什麼,忽然說:“這點很重要的,期中考的選擇題可能會有。考古不是鑒寶,也不是挖墓。”啊?這題也要考?同學們有些驚訝,他又成功地吸引了學生的注意力,崔亮那時判斷,他真是一個不錯的老師。
不錯的老師那時又繼續說:“近來央視拍了好多鑒寶節目啊,我偶爾也會看看的,最近的年輕人喜歡看盜墓小說,有些學生以為能挖墓才考我們專業,我的孫女也看這些小說。今年我們學校的考古學專業擴招了,但原本沒想學考古的,後來又被調劑進來的學生只有幾個,看出來了,我們專業比以前更受年輕人的歡迎。這得益於央視的紀錄片只給大家看一半的考古學,另一半的考古學,我會在這個學期給大家講講。做考古要腳踏實地,吃苦耐勞,守得住寂寞,央視紀錄片的一個小時,可能是一支考古隊好幾年的研究成果。學我這個課程,大家可能會發現考古學的樂趣和最初想的不一樣,但是這個課程會讓大家知道考古的真正樂趣。”
老頭這番話真像算命先生推銷生意時說的,有一個學生興沖沖地舉手,老頭批準了他發言。年輕的學生那時說:“老師,您看盜墓小說嗎?”老頭回答他:“看過一點,寫得都很失實。注意了,盜墓對現場的破壞是毀滅性的,講到盜墓的危害時,大家一定要認真聽,這是考試的重點。”興致上頭的學生還繼續問:“老師,我聽說考古用的洛陽鏟最初也是洛陽盜墓賊發明的,七十年代挖掘馬王堆漢墓時,也用到了長沙土夫子和他們的技術。老師您是怎樣看的?”
這個問題當時也引起了崔亮的興趣,但他更想知道老師的回答,他很認真在琢磨老頭的表情,發現對方並不輕松。老頭苦澀一笑,回答他的學生:“新中國讓許多長沙土夫子成了守法的技術人員,所以你們生在一個很好的時代,一個不用落草為寇,不用拿國寶當廢品賣的時代。當然,如今的犯罪成本也比那個時代高了,不過文物市場上層也有些人貪心不足,現在有些地方墓葬的盜掘還是嚴重的。我希望來到這個課堂的年輕人都要學會真正的考古,把考古的精神融入到生活實踐中,當你們下地時,可以和當地的鄉親父老多點交流,拉拉家常,給鄉親們留下考古人的正面形象,多多宣傳盜墓是犯法的,是對不起子孫後代的。至於剛剛這位同學提到的洛陽鏟,教你們《田野考古方法》的廖老師會講解怎麼用的,我不能夠搶他的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