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石階上倒退幾步貼了君子堂的門口,側耳細聽,秦淮遠的聲音聽起來,真是聲如其人,從來不卑不亢。
“什麼樣的娘能教出什麼樣的兒,秦生不知,常言道,子不教父之過,倒是什麼樣的爹能教出什麼樣的兒,今日算是開了眼界了。”秦淮遠淡然道:“我兒今日若有錯,為父定不袒護,若是無錯,也需書院給個說法。”
聽他這般一說,周行爹已然惱怒:“你!秦大人這是執意袒護,周行已經被打成這個樣子了,莫非是眼也瞎了耳也聾了?都看不見了?”
老夫子忙是安撫兩句。
秦淮遠等他說過了,才開口:“說是老夫子親眼所見,可是真的?”
老夫子自然稱是:“之前兩人就有玩鬧,為了爭一個錦冊還差點沖撞到世子,為此周行還摔了一跤,老夫給他兩個都叫了君子堂,本來就是先警醒一番,等他兩個走了,不消片刻我就聽著周行救命救命的,出去一看,顧今朝騎著周行正是打他,他都毫無還手之力。”
顧今朝在門外望天,又往門口蹭了一步,做好隨時沖進去舌戰群渣的準備。
可顯然,秦淮遠來的路上已經問過小廝了,他什麼都知道:“敢問夫子,可是周行大聲呼救,才聽見的?”
老夫子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說了實話:“他哪裡還喊得出來,連哭帶哼地,可是真真可憐。”
周行父子都亂嚷起來,可是有了實證了!
秦淮遠卻依舊淡定:“哦,原來是被打得只剩哭啼啼了,可哭啼啼能有多大聲音,老夫子都能聽見,那想必之前周行叫罵我兒,也是聽見了?他口口聲聲辱我夫人,說什麼殘花敗柳,什麼勾搭人,老夫子也聽見了?”
老夫子語塞:“這……”
顧今朝在外聽見,啞然失笑。
秦淮遠堅持問道:“老夫子這般遲疑,到底是聽見了,還沒有聽見?”
若是不承認,那前後矛盾,老頭子也是隻能承認了:“是,老夫子聽見了,才要往出走……”
不等他說完,秦淮遠一聲嘆息:“我兒鳳祤出自應天書院,如今又送了今朝來,本來以為應天書院人才輩出,州郡置學始於此,現在看來,可真是什麼樣的人都能進應天書院了。禮忠仁義孝,進了學堂,最先學的什麼?夫子最該教的什麼,那些話我一讀書人聽了都覺得有辱聖明,兒郎怎敢狂言說出口?別說是血性少年,就是秦生當年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介書生,聽了誰敢這般侮辱母親,怕是拼了命也要撲上去的,否則怎敢為人子,日後如何為人父?老夫子雖不教學,也坐君子堂,如何能充耳不聞,不加管教,莫非也理所當然,以為我國公府的主母夫人,是那樣可辱的?”
他此言一出,可是將幾分厲色都給了君子堂的老夫子。
周行父子無聲了,老夫子聲音都顫了起來:“老夫……老夫必當是要管的……”
秦淮遠也是揚聲說道:“應天書院百年名譽,皆因夫子先生德才兼備,誨人不倦,為人父也望子成才,才送兒來。此事的確不能不了了之,皮肉傷處,不日就能癒合,若是心口上的刀子,何時能好?今個國公府放任一次,難不成日後誰罵我兒,夫子不管,我兒都要忍著了?如此不公之待,秦生便請老太傅過來過問過問,書院至今,是不是罔顧人倫,臉面都不要了!”
他口中的老太傅,便是太子恩師。
也是秦淮遠當年的授業山長,書院始初創始者。
君子堂一片鴉雀無聲,之後老夫子連連陪著不是,掌教也開口說要另行處置周行,書院可容不得這般人……顧今朝心中開闊,再不聽那個,快走兩步從石階上跳了下來,她心中歡喜無處分享,一腳踢飛了院中的小石頭,踢了兩塊,還跳了一跳!
天邊懶懶一朵雲,抬頭就笑。
然後,笑意頓失,恭恭敬敬地對著樓上欠身施禮。
視窗那人還在,他一手搭了窗稜上面,一手託臉,看著他這般雀躍,也是失笑:“這時候才想起來給本世子見禮,是不是太晚了些,嗯?”
就是聲音,也慵懶至極。
可顧今朝不敢大意,人人都知世子有毒。
他可是說翻臉就翻臉,說要人命就要人命,最是注重身前禮數,哪個待他不周,哪個都沒好下場的,傳聞他就喜歡聽贊頌之詞,從來都一副笑面,卻是蛇蠍心腸。
剛才她坐在石階上,抬頭看見他時,也是心情低落,忘了見禮了。
這會想起來,難免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