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墨,」紀筱有些遲疑地拉了拉他的手,「你究竟……是龍是墨?」
龍墨忽然停了腳步,轉過身來:「你說什麼?」
紀筱咬住了下唇,低低道:「兗州的氣候我再熟悉不過,一有兆頭便是長旱長災,怎會在芒種前後恰好下了五日的雨水,莫非是你做的?你回來那麼虛弱,就是因為降雨耗費了很多神力……對不對?」
龍墨攸然沈默了下去,不再像往常那樣與他玩笑應對。
紀筱見他不否認,心裡也暗自吃驚,略想了想,才猶豫著繼續道:「不知你是龍族的什麼人,我從書裡看到,四海皆有龍王,其餘江河湖海也都有值守的龍王,你是他們的子孫麼?」
龍墨忽然冷笑了一聲:「龍宗龍族高攀不上,我只是僥幸得道的一條孽龍罷了。」他眼神忽而一黯,「再說……我現在早已不算是龍了。」
紀筱訝異地問道:「那起先你為何要說自己是墨?」
龍墨向他眨了眨眼睛:「你不是喜歡墨麼?我想討你喜歡罷了。」
「你……」紀筱又被他擾紅了臉,「你說自己已不算是龍,又附在這墨上,是有何原因麼?」
「玉硯想知道我的故事?」龍墨忽然賣了個關子,輕輕招了招手,「你過來,我告訴你。」
紀筱怎會不明白他的意圖,忙後退一步:「你的故事我日後再慢慢聽,現下……」他微微低下頭,「你可否再幫我個忙?」
「什麼事?」
紀筱輕聲歎了口氣,他心裡其實十分躊躇,因為看幾日前龍墨的樣子,也能猜測到那場降雨絕非輕易之事,不知他這些天恢複得如何,自己若貿然地再提一個難題,未免過於厚顏了。
「玉硯,」龍墨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旁,輕輕籠了他肩膀道,「你有何難處,但說無妨,我自會盡力幫你。」
紀筱猶豫了半天,還是說道:「我恩師遭了奸人陷害,被關進了天牢,很快就會被問斬,我想同他見一面,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這樣,才有可能想到辦法救他一命。可是天牢守備森嚴,我一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實在不知該如何進去……龍墨,你有法子把我弄進去麼?」
天牢設在京城西郊,自然沒有城中那麼熱鬧,一入夜,便更是寂靜無聲。正門外打著雪亮的燈籠,幾個值守來來回回地晃,沒有一點偷懶的意思。紀筱在暗處張望了一會,輕聲向身後道:「我們怎麼進去?」
「你先閉上眼睛。」龍墨低聲道。
紀筱忙依言閉上,面前恍惚拂過一陣氣流,他有些心慌,手心裡都不自覺泌出汗來,卻忽的唇上一暖,竟是被輕輕吻了一下。
「你!」紀筱猛然睜開眼睛,「都什麼時候了,你還……」
龍墨笑嘻嘻地退後一步:「誰叫你閉著眼睛的樣子那般可愛,倒讓我一時沒忍住。」他見紀筱幾乎要著惱,忙道,「不開玩笑了,這次是真的要施法了。你可記著,一會千萬別睜開眼睛,辦完事就往回走,我再帶你出來。」
紀筱只得再信他一次,閉上眼睛的瞬間,身體似乎輕飄了起來,只在短短一瞬過後,後背猛然被推了一把,聽得龍墨在他身後低聲道:「去吧。」
眼前的視野黒暗了許多,空氣中有股發黴的濕氣,牆縫的凹槽裡點著盞昏黃的油燈,搖曳著照亮了面前生鏽的鐵柵,鐵柵裡面更加昏暗,模模糊糊地映著一個人影。
「恩師……」紀筱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撲到了柵欄前,又忙捂住自己的嘴。
李見初微微動了動,緩慢地轉過身來,待看清他之後,驚得瞪大了眼睛,在黒暗中啞聲驚道:「青闌,是你麼?」
「是我,」紀筱看著衣衫襤褸,披頭散發的老師,眼眶一陣酸澀,壓低聲音道,「恩師你受苦了。」
「你是如何進來的?」李見初拖著腳鐐來到鐵柵前,難以置信地伸出手,輕輕摸了摸紀筱的頭,「快走吧,若是被獄卒發現,可就沒命了。」
「放心,沒人發現我,」紀筱抓緊了柵欄,問道,「我只是想問問,有什麼辦法能救恩師出去麼?」
李見初頹然地搖了搖頭,「不必了,這是我應得的,只可惜……連累了一家老小,我罪孽深重啊。」
「恩師!」紀筱急了,「這難道不是奸人陷害你麼,那些賄銀難道不是別人嫁禍給你的麼?學生雖然無用,也會想盡辦法給你討回公道。」
「青闌,」李見初無力地低聲道,「我一直很喜歡你這個學生,因為你天性純良,甚至有些不諳世事。這官場汙黒,如同深夜,只是你不曾涉足,不知深淺。你尊我為師,我卻並非德行高尚之人,其實,放眼這滿朝文武,又有幾個不貪之人。這兩日我已經想通了,天理昭昭,逃得過今日,卻難逃過明日,我李見初俯首認命,並無怨言。」
紀筱呆住了,彷彿曾經全心信奉的什麼東西在眼前崩碎了一般,他一時無法相信,卻又不得不信。
「青闌,你如今的修撰之職雖然清湯寡水,但好歹能圖個心安,若是有朝一日,你有機會青雲直上,卻也再難換得這份心安了,你記住老師的話。」李見初說完這些,又催促道,「快走吧。」
天牢狹窄的鐵窗外忽然傳來一個響雷霹靂,照得牢獄中雪亮,卻又很快沈寂,接著又是一聲。紀筱在這轟鳴的雷聲裡魂不守舍地向回退去,然而來時的路竟已不見了。
嘩啦啦的雨水鋪天蓋地般洩了下來,紀筱在這嘈雜的聲響裡愈加焦急,他茫然摸索著牆邊,輕聲喊道:「龍墨,你在哪,你在哪?」
沒有回應,雷聲越來越響,卻又摻雜了幾聲腳步聲,紀筱忙循聲轉過去:「龍墨……」
兩個打著燈籠的獄卒似乎吃了一驚:「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