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驚慌,墨還在桌上,」龍墨無力地抓住了他的手,「你聽我說……」
「你……你要說什麼……」紀筱心裡忐忑,無措地看著他。
「你將那墨放進裝滿水的水缸裡,用石頭蓋上,七日之內不要揭開,」他吃力地欠起身,向紀筱道,「我這幾日不能來見你了,你莫要擔心。」
紀筱有些摸不著頭腦,還想再問,卻見龍墨蒼白著臉催促道:「快去……快去……」
他只得點了點頭,揣著那墨來到後院,這裡平日總備著幾個盛水的大缸,以備走水等不時之需。那缸中都是井裡汲取的清水,十分澄澈,紀筱猶豫了片刻,還是將墨小心地放了進去。蓋上缸蓋之後,想起龍墨的叮囑,便又尋來府中信得過的老僕,讓他搬來重石壓上,七日內小心看管。
忙完這些,再回房中,床榻上只剩了淩亂的床幃被褥,已不見龍墨的身影。
五月初十,連旱數月的兗州傳來了訊息,那裡在芒種前後下了足足連續五天的雨水,全城百姓無不歡欣雀躍,這封上疏後面的洋洋灑灑數千字照例是贊頌明帝聖德,國祚昌盛的虛話。浚儀站在下面聽得幾乎要打呵欠,強自忍了,等到那顫巍巍的老臣唸完奏疏,上座的簾幕後依稀傳來明帝的幾聲咳嗽,按浚儀以往的經驗,此時若是無事便可退朝了。然而太子延襄忽然走上前,在玉階下道:「父皇,兒臣有事啟奏。」
「兩月前,父皇將漕運一案交由兒臣徹查,兒臣不敢懈怠,經過這些時日多方查探,現已將牽涉此案的官員名姓及貪贓數額列入卷宗,請父皇過目。」
他這話音剛落,先前昏昏欲睡的滿殿臣子全都緊張了起來,誰都知道這次的巨貪案牽連甚廣,幾乎能橫掃整個朝堂,太子殿下手裡的卷宗也不知掌握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在裡面,那幫心虛的更是兩股戰戰,冷汗直流地看向那遞上龍案的長卷。
過了午時,紀筱正在院中與同僚閑話,只見浚儀滿頭是汗地走了進來,顯然是剛跑了一路的馬,見了紀筱連口氣也沒來得及喘就道:「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紀筱滿臉喜色,連連點頭,「兗州降雨了是不是,今年總算不至於顆粒無收……」
「不,」浚儀立刻擺手打斷他,臉色十分難看,「李尚書牽連進了漕運的案子,方才在殿上被當場收押,聽說……聽說可能下月就會問斬。」
紀筱呆在當地,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恩師……恩師他怎麼會……」他一把撈住浚儀衣袖,「是不是有人誣陷他,你同皇上說情了沒有?」
「唉,你今天不在朝上,不知道當時的情況,」浚儀擦了擦臉上的汗,這才看到一旁的另一位翰林,隨意向他點了點頭,將紀筱扯到角落裡低聲道,「這次贓款之巨,幾乎抵上國庫一年的收入,太子剛唸完,皇上氣得都從簾幕後站了起來,不顧病體,斥罵了群臣一頓。據太子說,李尚書一個人就私吞了足足百萬兩白銀,其餘金銀玉器仍未入冊,難以計量,這樣一算,滿門抄斬都是輕的。我此時若去求情,恐怕連媳婦的面也不用看,直接被拖出去先洗了鍘刀。」
若在平日,浚儀從來不敢稱那位嬌滴滴的三公主作「媳婦」,現今大約也是急得脫口而出,紀筱沒顧得在意這個,他聽得太子二字,腦中已炸了個響雷,喃喃道:「莫非……莫非是上次我得罪了太子,他這次故意拿我恩師開刀麼?」
浚儀一愣,忙道:「你說什麼,你何時又得罪了他?」
紀筱匆匆將之前不肯讓墨一事說了一遍,而龍墨自己回府的那段則含混帶了過去,還沒說完,浚儀就頓足道:「我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讓你決不要得罪太子殿下,你怎麼就不聽呢,現如今,現如今……」他撓了撓頭,又道,「不對,說不定李尚書當真貪了那麼些東西,並非太子有意為難呢。」
紀筱連連搖頭:「我不信恩師會做出這樣的事,我要自己去問問他,絕不能讓奸佞誣陷了他的清白。」
「他如今在天牢裡關押著,沒有聖旨如何能見,」浚儀皺了皺眉,「你先別急,等父皇氣消了些,我試著去求個恩典。」
紀筱幼時雙親亡故,家中貧寒,朝中更無親友,雖然春闈高中,卻也無人扶持。所幸當時的主考官李見初十分賞識他的文章,收了這個門生,這才輾轉進了翰林院,得個溫飽無憂的閑職。紀筱對於這位恩師的感情十分深厚,如今見他大難臨頭,自是無法獨善其身,滿心想著如何為他洗刷罪名,救出牢獄。
他心中煩悶,踱到後院,看見那排水缸,忽然想起這恰好是龍墨說的七日之期的最後一日,然而這幾天缸中卻一絲動靜也沒有,不知他究竟在不在裡面。這龍墨向來行事詭譎,紀筱從未看懂過,若說沒有好奇之心也是假的,他貼在缸壁上聽了一會,又伸手敲了敲,裡面依舊沒有聲息。
紀筱盯著那蓋著巨石的水缸半天,忽然想到,萬一他要出來了,卻被這石頭擋著,豈不是會被悶死。不如先把石頭搬開,他暗自盤算著,也不喚家僕,自己費力地搬起那塊大石扔到了一邊。
若是將缸蓋推開一條縫,悄悄看一眼,會怎麼樣呢?紀筱屏住呼吸,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按在了缸蓋上。
陳舊的缸蓋被推開時幾乎沒發出什麼聲息,紀筱有些膽怯地向裡瞄了一眼,忽然就愣住了,然後胳膊一伸,將整個缸蓋推到了地上。
他俯下身,仔仔細細地向缸裡打量了一遍,又轉過來看了看缸外,幾乎冒了一頭的冷汗。缸裡竟然什麼都沒有,沒有他幾天前放進去的墨錠,連那滿滿的一缸水都一滴不剩。
「這……這究竟是……」
就在他惶然失措的時候,身後忽然響起一聲輕笑:「玉硯,你可真不乖。」
紀筱猛地轉回身去,正看見龍墨滿臉含笑地看著他,周身已沒有那種讓人擔憂的虛弱感,飄然如初,在明亮的陽光下微微昂著頭。
「你……」紀筱怔了怔,忽然脫下外衣,上前兩步就給他兜頭蓋上,急急道,「這大日頭的,你怎麼出來了。」
龍墨眯起眼睛,又是好笑:「我又不是見不得光的孤魂野鬼,不過……」他牽起蓋在頭上的薄衫,向前一罩,將紀筱也籠了進來,耳語般低聲道,「玉硯為何不聽我的話,也不怕害死我,幸好我有所防備。」
紀筱在布料陰影下驚疑不定地看向他,忙解釋道:「我一時好奇,並非有意害你,我以後再也不……」
龍墨見他毫不懷疑自己的戲言,心裡不禁溫軟了起來,對著那濕潤的瞳孔和微顫的唇瓣,終於忍不住了似的俯身堵上了他的唇。糾纏間甚至毫不留情地捏緊了他的下巴,迫使他張開嘴,毫無保留地接納自己的索取。
紀筱「嗚嗚」著後退了兩步,很快又被按在了後院的牆上,所幸被外衫遮著頭臉,不然倒真要羞死他了。
長長一吻結束之後,龍墨才洩了勁似的將下巴磕到他肩上,長出了口氣:「可想死我了。」
紀筱的臉一紅,隨即想起他們莫名其妙地分別了十來日,確實是很久沒有好好親近了,就連剛剛的親吻都讓他不自覺渾身戰慄了起來。
龍墨自然比他渴切得多,意圖明顯地拉著他往房裡帶,紀筱看了看尚早的天色,又加上心裡掛著別的事,便有些抗拒,低聲道:「你怎麼如此淫性……」他說完這句,忽然住了口,腦中電光火石般想起數件事來,這人與生俱來的水澤靈氣,額間的金色龍紋,還有突然消失的五日裡,兗州連降了五日雨水,甚至還有他索求無度的慾望,似乎都有了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