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自己再多的溫柔,他也不會當真了吧。
他向來是浪子心性,又善於玩弄感情,但卻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窘迫不安,總覺得被他看清一切,讓他無所遁形。
如果就這麼送他回去,卻又覺得不甘心。
好不容易帶他出來,重新看到他了,本來以為下輩子才能再見,卻能在今生重逢,已是上蒼的恩賜,只想和他在一起,聽他雖是男子卻還帶著嬌憨的嗓音說「聞人昊,你做得我腰都要斷啦」便覺得心裡微微一蕩,忍不住想抱住他,從他過於寬大的衣袍下探手而入,撫摸他過於消瘦的身體,將他緊緊抱在懷中。
羅夜暝低著頭,看著自己被他握住的手,十分平靜地開口:「我要準備明年的鄉試了,我娘說,等我中了舉,就讓外公幫個忙,讓我在縣衙裡補個缺,江湖中的事再也不管,以後,你也不用再看到我了。我也……我也不會再打擾你們。」
聞人昊只覺得心裡一陣疼痛,只想狠狠將他抱在懷中,卻又知道他此時虛弱至極,只怕會弄傷了他,只能用被子裹住他的身軀,用自己的手溫暖著他冰涼的指尖。
他的手似乎比以前更冷了。這是沒有求生意志的人的反應。
聞人昊甕聲甕氣地道:「你要去當朝廷鷹犬麼?那好,不管你去哪裡,我都去把你的上官都揍扁,讓他們不敢再用你,你要是去應試,我就去把考場砸個稀巴爛。」
「你……你敢!」羅夜暝沒想到自己被他逼到絕境了,他還要讓自己走投無路,氣得咳嗽起來,「你敢這麼做,我就……我就揍你!」
看他生氣起來似乎有些精神,聞人昊不由得心下稍安,卻是說道:「你力氣都沒啦,要怎麼揍我?你要揍我,也要等你養好身體,再把武功練好再說……」
羅夜暝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把頭轉過了一旁。
聞人昊的心登時沉了下去。比身患絕症更糟糕的,是病人知道了自己的境況。作為一個曾經身懷絕世武功的人,羅夜暝自然更瞭解自己的身體其實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你若是不肯好好地,我就去把你弟弟勾搭上。他是叫星曜是吧?那天在你房中看到他,生得和你有三分相像,我也很是喜歡……」
他信口胡言,其時心神不寧。
羅夜暝對弟弟十分愛護。想到當時羅夜暝和羅星曜手牽手站在一起,他便陡然生出一股說不出的妒意。這種妒意陌生得讓他恍惚了一下,卻見羅夜暝又驚又怒:「你……你有了致青,怎麼還能……能再動我弟弟?」
「致青雖然好看,但環肥燕瘦,各有各的好處。」他已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目光停在羅夜暝憤怒得發亮的眼睛,心下激蕩不已。
天知道他是有多懷念他現在這種神采奕奕時的樣子,即使是發作,也讓他毫不猶豫地想用世間的所有來交換。
心中一轉念時,不由失神。原來他在自己心中的位置,竟然已這般高了。
「你……你要是敢招惹他,我……我……」他手中委實沒有脅迫聞人昊的籌碼,氣得喘了好久,忽然一口氣上不來,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夜暝,夜暝!」聞人昊連忙扶住了他,手掌按壓在他胸口,度了一口真氣,心中又痛又悔。
羅夜暝是鬱積於心,若是能激怒他,讓他將胸口的瘀血吐出來後,再慢慢調養,在診治上倒不失為一種猛火攻法。但他忘了羅夜暝積攢了許久的病氣,這一激之下,竟是讓他病得更重。
手忙腳亂之時幸好還記得自己身上帶了藥,此時不得不慶幸自己家裡就是珍藥谷,不僅種植各種奇花異草,還有不少藥師,江湖中萬金難求的靈丹在他身上總備有一些。連忙倒了一顆小還丹出來,卻不敢給他吃太多傷了身,捏碎半顆倒在茶碗裡化了。
茶水冰涼,他只能含著一口,在口中溫熱了,再哺給他。
苦澀的藥味在碰觸到他的唇瓣時,只覺得甜絲絲暖融融地滲到心底。雖然親吻過無數次,卻從沒有一次像今天這般迷醉,竟像是神魂顛倒了一般,只覺得羅夜暝緊閉雙眸的表情也無比動人。
天氣越來越冷。聞人昊原本想帶他回南方,但因路上顛簸,過於辛勞,便在附近買了個兩進的宅子,又託人買了幾個粗使丫鬟來伺候。
此地其實離青竹幫不遠,羅夜暝問他是何處,他沉吟不答,羅夜暝便不再問。
聞人昊發現他連床都不能下了,不由得十分懊悔,若是不帶他出來,或許他還不至於病情惡化。他不停地道歉,不停地解釋,羅夜暝卻總是懶懶地,提不起精神,即使他吐露愛意,羅夜暝也只是淺淺一笑:「你不必安慰我了,到了黃泉路上,我也不會怪你。」
他是真的看淡了生死,提起死後如何,並不像別的將死之人一樣絕望地想抓住一切,也沒有強顏歡笑地無所畏懼,他的神情始終是淡淡的,只是怔怔地看著遠處的天空時,眼睛裡偶然會有寂寞和遺憾掠過。
聞人昊便會從心底湧起一種無所適從,那是很多年前母親去世時才有的無措。
這個人在自己心裡已經如此重要了。可惜知道得太晚,如今越是想挽回,卻越是艱難。
若是當初再多一點點認真,少一點點玩弄,或許他不會這麼不信任自己。從來沒對人說過真話,唯一在他面前說的真話,卻是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