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否認,豈非口是心非,虛偽透頂?”宿昔一笑,也不辯駁:“宿昔是人,是人便有私心,若爵爺繼任夙朝皇帝,對宿昔自然有百利而無一害,而爵爺出身高貴,乃是皇三子,又立有軍功,即位名正言順,為何不去爭一爭搶一搶?要爵爺放棄那個高位,宿昔做不到,沒有任何一個屬下,會眼睜睜看著主子放棄這樣的機會。”
雖然話裡還是口口聲聲稱“主子”,但這話早已不是對主子能說的話了,宿昔全然不覺,珀色的眼睛盯著遲譽,那真是一雙漂亮的眼,像多年沉澱的樹脂,剔透,澄澈,彷彿盛著一汪水在裡面,沒有一點雜質,遲譽看到這樣的眼神,神色慢慢柔和下來,道:“除了你,再沒有人會對我說這樣的話。”
“我也不會對爵爺之外的人說這種話。”宿昔笑了笑,坐回原位,“我的心,爵爺早就知道了,我想讓爵爺踏入未央,這並不是錯,更不是私慾,一切不過憑爵爺的意思罷了。”
“你篤定會是我繼任為帝,我卻從來不這麼想,夙慕是嫡子,更是聖上僅存的嫡子,而我不過是庶妃所出,自古庶子即位,嫡子會落到什麼樣的下場,你不是不知,聖上看重夙慕,就定不會由我即位。”
“我不過隨口一提罷了,爵爺也好襄親王也好,都是血濃於水的兄弟,想來襄親王即位,也不會虧待爵爺,宿昔只跟著爵爺,其餘的皆不重要,讓爵爺即位這樣的話,也不過是宿昔白日做夢的私心罷了。”話至此,已經夠了,宿昔及時點住了話尾,隨手拿起小幾上的紙筆,落下“自有定數”四字,擺到遲譽面前:“僅憑老天做主吧。”
“你又想得通透了。”
“想得通透的,那是菩薩,宿昔自認沒有這樣的大智慧,原世間萬物只在於‘捨得’二字,仔細想想,捨得捨得,便是不要有什麼放不下的,放下了,自然就通透了。”
話雖如此,這“捨得”二字世間又有幾人能參透呢,人的本性是欲,飽腹之慾,情愛之慾,貪婪之慾無一不是如此,何況皇位如此之大的誘惑,宿昔不相信遲譽真能捨得這個位子,在心裡輕哼了一聲,緘默著露出一點勢在必得的笑意來。
“你的字倒不如你的畫。”遲譽忽然道:“似乎十分虛浮,沒有十足力道,這是為何?”
宿昔自幼習的是柳體,風骨清秀端麗,一字字展在紙上十分好看,但卻稍顯虛浮,用力沒有十分足,管闕晴是女兒家,不過粗通幾個字,因而瞧不出,遲譽卻是通曉的,直截了當問他,宿昔不過笑一笑:“不過逗爵爺笑一笑罷了,又引出爵爺這許多嘲諷,只因幼時學字基本功不紮實,才這樣不能細看,往日裡不過寫兩三個字虛應個景,也沒有人看出來。”
早年他領兵與紜丹對戰,不慎被敵方俘去,挑斷了右手手筋,雖然後來想法子接上了,但到底真氣鬱結在那裡。不得流通,因而每到冬日嚴寒的時候,都因血脈不順冷得難耐,往日裡倒不耽誤什麼,只做些寫字之類的精細活兒,手腕還是虛浮的使不上力氣。
來了夙朝,夙朝的冬天這樣冷,不也忍下來了,這樣的話卻是不能說的,他隨口敷衍了一句,還在想遲譽方才和他說的事,微微愣神,直到遲譽起身到他身邊,握一握他的右腕。
“爵爺?”
“我來教你。”遲譽說著,拉他到書桌邊站定,用筆沾墨,遞到他手裡:“基礎不好,就把基礎練到好為止,你先寫給我看。”
宿昔不知該說什麼才合適,執筆粗粗寫了幾個字,遲譽便在一旁看一個贊一個:“你的字極好,柳體飄逸不失端莊,較之顏體雄厚,似乎更為娉婷,只腕力落不下去,薄弱了些——”
他說著執起宿昔垂在桌邊的手,捏住宿昔握筆的食指,體溫相觸帶來的暖意讓宿昔舒服的出了一口氣,但這樣的姿勢太不妥了,他直覺想要推辭,遲譽已經催促他下筆,握著他的手教他怎樣落筆。
“爵爺——”
“專心看著。”帶著薄繭的手指蹭著指節,一筆筆落在鵝黃色紙筏上,力道沉了下去,心卻浮上來左右不定,這姿勢太曖昧,感覺也太古怪了,宿昔繃緊後背,發覺這樣親密無間的姿勢在主僕之間是極為不妥的,遲譽再如何看重他,也不該這樣——
“你得學著用自己的手腕,把力氣沉下去,每個轉折都用力潤色了才能飽滿,才顯得漂亮。”
“……”宿昔的手被握住,跟隨另一個人的手動作,被掌控的不自由讓他不悅的皺起了眉,後背僵直,緊盯著面前的紙,不敢讓遲譽發現他的不妥。
但是……手腕真的太疼了。
被逼著把力道灌進去,腕骨間彷彿所有的脈絡都斷開了,軟綿綿使不上力氣,他太厭惡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