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進了遲府的幾個月裡,難得有這樣隨意閑適的時候,剛剛出了正月,時值陽春三月,山上明媚春光,讓宿昔想起從前讀過的《少年遊》,“雨晴雲斂,煙花澹蕩,遙山凝碧,驅車問前路,賞春東南陌”,雖然現下晴空萬裡,未曾有雨,但字字珠璣,讀起來也饒有興味。
“我以前到唐蒲山的時候,也覺得這裡景色別致,還曾賦了一首詞。”遲譽聽他讀完,方慢聲道:“驅車登唐蒲,旃轍碾辛夷,漣漣碧波水,轆轆南北風,陌裡春風阡上渡,一任軲鴣聲。”
“一任咕咕聲?不知爵爺所言是哪個咕咕?”
遲譽聞言不由發笑,為他解釋:“馬車軲轆響動,鷓鴣輕啼,正是‘軲鴣’。”
“原來如此,這唐蒲雖是山名,然也是花名,辛夷花更有異香,驅車登唐蒲,旃轍碾辛夷,果真立意奇妙,爵爺是把自己比作辣手摧花之人了,否則對著奇花異草,哪裡捨得去登去碾呢,最後一句軲鴣聲更是有趣,暗喻軲轆聲並著鷓鴣聲,聲聲相疊,足可見這春日盛景。”
宿昔毫不吝惜贊美之詞,搖頭晃腦,對著車窗外昳麗春景連連贊嘆,他用一條發帶鬆鬆束了發,漆黑長發如瀑蜿蜒在衣袖邊露出的一截皓白腕子上,窗外日光流淌到眼角眉梢,愈發顯得彎月眉眼,果真是陌上人如玉了,遲譽笑著補充道:“這是本爵八歲時登唐蒲山所做。”
宿昔只一愣,眨眨眼睛流利對道:“可見爵爺天資聰穎,年紀尚小,就已有如此賦詩之才了,只不知爵爺詞裡所言‘漣漣碧波水’,又道‘陌裡春風阡上渡’所指為何物,這唐蒲山何來湖水?一路上宿昔竟未曾瞧見。”
“這唐蒲山山腳有一條河,因為和我們走的不是一條路,所以你不曾瞧見,我也是當年遊玩時稍稍停留過一時半刻。”遲譽示意他給自己添了一盞茶,午後日頭升到正中,明晃晃的刺人眼睛,宿昔機靈的放下簾子,等遲譽喝完茶才伺候他倚著軟墊和錦毯睡了。
“陌裡春風阡上渡,咕咕咕咕咕……”宿昔見他睡下,方輕聲唸叨了一句。
過了唐蒲山就是唐蒲城,馬車行到驛站,陵苑的使官已經陪著陵苑郡主等在那裡,遲譽一改馬車上慵慵懶懶的神態,漱口整裝前去見了郡主,陵苑郡主被幾個婢女簇擁著,安坐在驛館最裡面打掃出來的房裡,宿昔是他貼身帶的侍從,在他身後深深向郡主彎腰行禮,遲譽和郡主寒暄幾句,問了長期趕路是否疲憊,需不需要再延遲點時間稍作休整,那郡主都一一謝絕了,將郡主和服侍的婢女請到帶來的馬車上,辭別使臣後,爵爺府的人馬便開始朝著夙都走回頭路。
這郡主傳言是陵苑郡王的血親,雖然是宗室女,但畢竟非皇室公主,身份算不得最高貴,但看起來深受陵苑國君寵愛,隨了大批的金銀玉石精巧器皿送來夙朝,為表重視與感激,夙皇才派遲譽親自來迎接回宮。
行至唐蒲山山腳下時已經是日落時分了,遲譽遣人去和郡主說了一聲今晚先在山腳下的客棧裡宿上一晚,客棧早已派人遣散了住客,全部打掃出來,修飾一番,郡主扶著婢女的手下了車,和遲譽微微點頭示意,到客棧裡落座喝茶,她長相玲瓏,眉眼雖然還沒有完全張開,但仍然帶著天生的一段俏麗,和婉的坐在那裡,和貼身的陪嫁婢子低聲說著話。
天色漸漸暗下來之後,遲譽先吩咐了晚膳,令人送到郡主房裡去,又著宿昔在自己的桌子上坐下:“出門在外,沒有那麼大規矩,你且放心坐著,只我們兩個說說話。”
聽這麼說宿昔只好在凳子上小心翼翼坐了半邊,動手給遲譽佈菜,夾著膳菜送到遲譽碗裡去,可惜他手臂拐著彎兒就不會用筷子了,著實笨拙得很,遲譽便道:“可見你是個不會伺候人的,只管吃你的,不必理會我。”
“爵爺這是拿宿昔打趣兒。”宿昔於是放下筷子,真給自己撿了塊貝肉慢慢吃了:“不會伺候人的奴才,留著有什麼用呢。”
“你何時把自己當過奴才。”遲譽聞言失笑,“且不說別的,你是聖上禦賜的人,府裡哪個的身份能越過你去?”
“爵爺說這句話是疑心宿昔。”宿昔要笑不笑,“因宿昔是禦筆親批賜下來的人,爵爺自然是不放心的了。”
“可見你心思多。”遲譽用筷子沾了酒就著魚茸吃,“往日裡看起來就是個八面玲瓏的,想事情當然細了,我原沒有那樣意思。”
宿昔便笑的眉眼彎彎,眉尖眼梢具是融融春意,那笑意是伶俐的尖銳的,直直的就穿進人的心裡去:“照這麼說,府中可得有多少不是奴才的呢,先不言侍從,聖上禦筆親批賞下來的文侍就擠滿一個院子,可都是身份高貴,得爵爺青眼了。”
“聽你的意思,你可是有願做本爵身邊第一人?”
“宿昔資質愚昧,哪敢做如此奢求。”宿昔慢慢嚼著一枚青杏,那杏子是四月裡青澀的果子擇下來,放進汾酒裡泡了,又把中間掏空,塞進極酸的梅子陷,吃上一口牙齒都是酸的,舌面澀得不行,他卻面無表情,似乎嚼的是雞肋這樣淡而無味的東西,半點神色不露:“只願爵爺能記得宿昔,讓宿昔像今天這樣吃上一頓好飯,免受風霜勞碌之苦,便沒什麼可求的了。”
樓上隨從這時候把郡主的晚膳端下來了,那晚膳和端上去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