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歡一愣:“什麼?”
劉扶光笑了笑,只是那笑容裡毫無幽默感。
“鐘山為虛無之源頭,你將我扔下,抱的也是這樣的念頭嗎?因為真仙安排了我和你的婚事,你對他們的恨也跟著轉移到了我身上,所以才要用你覺得最可怕的刑罰,來報複我?”
晏歡沉默良久,痛苦過甚,他身後的夢境大地,俱在裂解的幅度中扭曲顫動。
“我……”他嘶啞地說,“我、我不……”
他勉強說了幾個字,便再也開不了口,耳邊風聲呼嘯,幻境怪誕地延展,彷彿是時間漫長的具象化。
最後,晏歡承認道:“是的,那時……我心裡想的就是這個。”
劉扶光點點頭,冷不丁地問:“你先前說,你殺了鼓獸?如何殺的?”
話題轉得比大風車還快,晏歡頭暈目眩,幾千幾萬根舌頭也要在嘴裡打結了,他努力尋摸了一會,找回自己的聲音:“……是、是,我殺了鼓獸,我……”
稍稍打起精神,晏歡組織語言道:“我昔日追悔莫及,下了鐘山尋你,只見到漫山遍谷的鼓獸,我突然害怕了……我把每一隻鼓獸都開膛破肚,但它們腹中空無一物,我又把鐘山崖底翻過來找你,甚至拆了鐘山山神的遺骸,仍然沒有收獲。我不知道你去了哪裡,我也不相信你就此死去,只是怎麼找都找不到你,我只好回去。”
“拆了鐘山之神的遺骸,”劉扶光笑了一聲,“難怪鼓獸會死完。”
晏歡不敢吱聲,過了片刻,他鼓起勇氣,低低地道:“其實,自你走後,我便在空虛裡煎熬,細細算起,亦有六千年之久了……”
劉扶光沒有回應,走了一陣,他漠然道:“一報還一報,自己討來的苦果,怨不得任何人。”
晏歡含著淚畏縮,就像只被鞭笞的幼獸。劉扶光心裡明白,傾訴痛苦是曲折的撒嬌,尋求的是愛,而他偏不願給晏歡這樣的愛。
那股無處不在的注視,已經越來越沉重,幾近化作實體。這意味著,黎牧星的困惑和好奇,同時更加旺盛。
他與晏歡演繹了巫羅和黎牧星曾經做過的事,他們住在人族的部落,幫助這個弱小的族群一步步走向強盛,劉扶光對夢中的人族提出要求,要他們不得敬奉巫者,而是要以應龍作為圖騰參拜。
作為回報,晏歡在夢境裡暴打小怪獸,給虛幻的假人開鑿河道,澆灌田地,時不時調理一下風雨天時,基本一比一複刻了黎牧星當日的善舉。應龍的旗幟飄揚,大地上的人們交口贊嘆,稱應龍為亙古的大母,慈柔的武神。
“你還想要什麼呢?”時間終於到了這一刻,劉扶光原話複述,詢問“黎牧星”的意見,“只要我有,我一定給你。”
很久很久,晏歡凝視著劉扶光的眼眸,並不說話。
“那麼,我有一個問題,請你務必回答我。”晏歡低聲說,“這是我真心實意的請求,我苦苦思索不下數千年,都不能得出答案,唯有來求教你。”
劉扶光蹙起眉心,斟酌片刻,道:“你問。”
晏歡問:“你那時候……為什麼會愛上我?”
劉扶光定定看著他,看著這頭傷痕累累,失了龍心,九目渾濁的惡神。
他思索半晌,這件事上,他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便斟酌著回答了。
“我對你的愛,由憐惜而起。我那時太年輕,太天真,也太淺薄。我是真的認為,你是如此可憐,就像一個生下來就沒有見過光,因而覺得光不存在的盲人一樣,而我的愛實際上可以改變任何一個人,包括你。”
他笑了笑:“現在想想,那其實是非常傲慢的念頭。”
注視著他,晏歡的眼目發顫。
“我希望我可以理解你,你也可以理解我,我希望世上的人都可以相互理解。我對你的愛,未嘗不是一種對自我願景的投射……說到底,我和你都是不正常的,晏歡。”
劉扶光看著他,道:“這便是我的回答了。”
“因為憐惜,”晏歡輕聲重複,“你愛我,是因為你憐惜我。”
劉扶光張了張嘴:“是,但也不全是出於這個,我的意思是,我跟你都有……”
“我要你,”晏歡恍惚且夢幻地開口,重複黎牧星的臺詞。但只要眼睛不瞎,耳朵沒聾,就是傻子也聽得出來,他這話到底是對誰說的,“你說只要你有,就一定會給我。那麼,你就把你自己給我吧,我只要你。”
這一刻,晏歡從龍身變作人身,高大俊美的神祇,眼中洶湧著比春潮還要浩蕩的情意,耳邊佩環叮嚀,黃金的光彩動人心魄。
劉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