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語天真,態度誠懇,然而她確實是天生的龍族,骨血裡流淌著強勢冷漠的神性。
巫羅揹著負擔龍蛋的編籃,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一路走來,他們這樣奇怪的組合,奇怪的形象,確實引來了眾多側目的眼神。
他無奈而憂慮地笑了。
“一滴水是弱小的,一粒塵埃更是無足輕重,但水流成海,沙聚成山,判斷一個族群強大與否,從不看個體的優劣。”巫羅溫和地說,“而你說得恰恰相反,今後不會再會是神的時代了,今後的世界,會漸漸交付到人族的手中。”
黎牧星大聲道:“真的麼?你說這話,我可不信!”
巫羅嘆了口氣,他想了想,道:“這樣吧,我們走了這麼久,也是時候休息一下了。我們找個人族的聚集地,如你所說,他們微弱又膽小,不敢來打擾我們,我們可以安心住下。”
黎牧星想了想,同意了。
就這樣,揹著蛋裡的龍女,巫羅挑選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部族,在那裡建造一座房屋,照顧龍蛋,順帶做一些義務的醫生工作,幫助部族裡的人問藥看病。
這個時候,神與妖魔行走在大地上,並不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部族的人類高興地接納了一個巫,還有他珍視的巨蛋。黎牧星窩在進貢的柔軟獸皮上,好奇地放出神識觀察這裡,並且每天對著巫羅大驚小怪。
她抱怨人族的脆弱,說他們合力起來,甚至不能擊退一隻小小的蠱雕;她嗤笑於人類竟然還要辛苦耕種、打獵,才能收獲一點少得可憐的果實,吃到一點貧瘠的油腥;她驚訝地看著人的生長速度,從一團血肉,長成滿地亂跑的聒噪小孩,居然只要奇短無比的數年。
對於龍女的言論,巫羅從不否認,只是微笑地傾聽。有時候,黎牧星說得過於惡毒,過於刻薄了,他就嘆著氣,掬起清水,溫柔地擦拭龍蛋的厚殼,每到這個時候,黎牧星總要悄沒聲兒地縮上好久,直到第二天,才繼續跟巫羅支支吾吾地說話。
“我實在受不了他們了!”終於,黎牧星大聲地發起牢騷,“一條泛濫的小河,就把他們嚇成這樣。這下子,我更不相信你說的話啦!”
龍蛋難以忍受地彈了彈,應龍的力量滲進地脈,頃刻間,洪澇四溢的江水,慢慢停止咆哮,乖乖地退回了原來的位置。
巫羅眉眼彎彎,望著她笑。
“我可不是要幫他們,”龍女不悅地咕噥,“只是他們實在是太吵、太讓我煩躁了!再看到他們嘰嘰喳喳、哭天搶地的模樣,我真的會一下碾死他們。”
“是啊,”巫羅表示贊同,“你的自控能力更厲害了,我真的很高興。”
劉扶光隱約明白,巫羅究竟要做什麼了。
人們對龍女感恩戴德,用崇敬的禮儀敬奉她,黎牧星嘴上不說,但在心底感到隱隱的驚奇,因為受人愛戴的滋味好極了,人類用淚水和笑容回應她的時候,更有一種奇怪的暖意,癢癢地搔著她的胸口。
她情不自禁地幫助更多,漸漸的,吵鬧的人類似乎也不是不能容忍了。巫羅與她日夜相伴,她好奇地觀望著許多人的一生,看到悲歡離合、愛恨情孽,全如一瞬燦爛的火花,盛放過後,徒留餘燼,她看到陰差陽錯,看到身不由己,看到陰謀陽謀裡的慾望,看到命運是如何編織凡人的短暫壽命,使其發揮出最大的戲劇性。
那樣短小的一生,如何迸發出如此之多的激情和沖動?龍女看得眼花繚亂,她慢慢學會了同情,學會了為人的生死唏噓。
她學會了愛。
巫羅耐心地指引她,他不要信仰,轉而讓這個日漸強盛的部族,傾全力供奉黎牧星。應龍的圖騰飄揚在上空,人們徵戰、豐收、婚嫁、生死,皆念誦著龍女的名字。
黎牧星覺得很快樂,但她還不夠快樂。
“你還想要什麼呢?”巫羅問,“只要我有,我一定給你。”
龍蛋寂靜片刻,黎牧星問:“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巫羅語塞片刻,不知如何回答。
半晌,他低聲說:“我不知道,我只是……我看到你很害怕,便不忍留你一個在那裡。”
黎牧星沒有說話。
封閉了百年之久的蛋殼,在這一刻砉然開裂,迸發出如金如血的洶湧光芒。光焰中,矯健的龍女一躍而出,有如熊熊燃燒的野火,無畏地站在大地之上,高高揚起野蠻而美麗的頭顱。
“我要你,”黎牧星果決地命令道,“你說只要你有,就一定會給我。那麼,你就把你自己給我吧!”
巫羅目瞪口呆地望著她,他張了張口,發現自己找不出任何推拒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