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助我也!被困在心魔的領域,遭遇縛龍索的穿刺纏身,晏歡卻只感到狂喜,無法譬喻的狂喜。他旁敲側擊地煽動,佯裝憤怒,實則刺激著心魔更加堅決地向自己的願景邁進。他策劃著逃獄的步驟,可他唯一沒有想到的,是劉扶光的做法。
劉扶光舉起一顆道心,將心魔束縛,將他拯救。
——死而無憾。
晏歡不願承認,他為此喜悅地流淚過多少次,又為此害怕地流淚過多少次。如他所言,他害怕這仍然是一場夢,神的夢。
他必須感謝心魔,這只從夢境裡生出的魔鬼,促成了他此生有且僅有的幻夢,他丟了神祇的軀殼,丟了屬於龍的心髒,那又如何呢?劉扶光就在他身邊——看看誰才是最幸福的那個!
直到今晚,劉扶光突然從他的感知中消失不見,他驚怒交加,害怕得說不出話來,疼痛從心口一直滲到骨髓,想來鈍刀割肉的滋味也不過如此。直到劉扶光再度出現,他才重新恢複一點流淚的力氣。
是時候了,他用姿態,用淚水、眼神,用言語,用一切向劉扶光乞求,敞開一點心扉吧,對我談論你的感受,讓我知道你都在想什麼。你曾說你理解了我,理解了至惡的無力,那你有沒有原諒我,哪怕只有一點點?
“……我覺得,這不是我可以談論的命運。”劉扶光收回手,也收回了那一小片袖角,晏歡眼中的神光飛速黯淡下去,“至善和至惡,註定不能分開……”
“那你呢?”晏歡控制不住地拔高聲音,“你的感受,你是不是……”
“夜深了。”劉扶光站起來,長發的陰影遮掩住他的面貌,使他的神色無法分清,“你休息吧,我也累了。”
晏歡眼睜睜地看著他轉身離開,劉扶光走得無比堅決,他仍然選擇了避而不談。
這之後,是氣氛凝固僵硬的二十天。晏歡絞盡腦汁、想方設法地懇求劉扶光開口,他都以沉默應對,直至祭龍日到來,他們站在陸地的中心,圍觀這場舉世盛大的祭典。
巫者身穿各色衣袍,在流雲與霞光的祭臺上且歌且舞,很明顯,他們扮演著不同的角色。
一名作巫羅打扮的巫者,圍著頭戴龍角,身披黃衣的巫者起舞,鼓宣告亮,玉器和祭器齊聲清擊,他唱道:“厥萌在初,何所億焉?
天命反側,何罰何佑?”
——事情剛剛萌生的時候,有誰能把它的未來預料透徹?天命又是反複無常的,誰能說清它庇佑著誰,保護著誰呢?
縱使心魂為愛侶的迴避而擾亂不寧,聽見這樣的歌聲,晏歡還是出神了。
這實在是非常古老,甚至比他還要古老的歌謠。它被巫創作出來誦唱,曲調繾綣而纏綿,一瞬飽含深情,彷彿真有巫羅的靈魂,隔著萬萬年的時光,降臨在歌者的身上。
“黑水玄趾,三危安在?
延年不死,壽何所止?”
——名為黑水、玄趾與三危的不死之鄉,它們都在什麼位置?那裡的人們長生久視、永遠歡笑,他們究竟要活到什麼時候?
歌聲越發婉轉、多情,正是一名男子,與戀人在床笫之間的嬉笑絮語。
“女歧縫裳,而館同爰止。
何顛易厥首,而親以逢殆?”
——女歧給丈夫縫製衣裳,兩人便住在同一個屋簷,同床共枕。然而如此恩愛,為何還是錯砍女歧的首級,使她親身遭受了禍殃?
晏歡面色一沉,而歌者的聲音,亦變得悽涼起來。
“閔妃匹合,厥身是繼。
胡維嗜不同味,而快鼂飽?”
——禹憐愛塗山氏的女兒,與她交合臺桑,綿延子嗣。為何神的慾望,也與凡人相同,只求朝夕之間的歡愉?
最後一句,尤為高昂、悠遠,幾近穿雲裂石,從祭臺輻射到遼闊的四面八方,與之對應的,深暗的海面下方,驟然響起一聲沸怒的龍吼,發散著萬世不竭的怨毒、憎恨,還有遭遇背叛的痛苦。
聽著祭祀的古歌,劉扶光一直未曾出聲,就在龍吼響起時,他的身體也隨之一軟,陷入了昏厥的狀態。
晏歡大驚失色,趕忙將他撈到懷裡,指定心神,按住他的靈炁氣脈,“扶光、扶光?!”
無論他如何心急如焚地呼喊,劉扶光都聽不到了。此刻,他置身於他人夢鄉,正好奇地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