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查德自由的緣故,心魔的喜怒哀樂都極其不穩定,像極了一個沒有控制能力的幼童。上一秒,他還不停地拍手嬉笑,試圖用劉扶光的名字來激怒本尊,下一秒,他便突然暴跳如雷,恨不能把面前的一切都活撕成碎片,碾成肉泥才好。
“劉扶光連手都不用招,只消一個眼神,你就巴不得摳眼珠子下來給他踩著玩。你看見他那副心灰意冷、急欲求死的聖人模樣,就軟了骨頭,拼了命地倒貼。醒醒吧,晏歡!你不要忘了,權與力是最好的淫藥,他現在是沒反應過來,等他回過味來,知道騎著你這條百依百順的狗,他完全可以跟天道平起平坐的時候,你且看他能變成什麼樣!”
縛龍索發出震耳欲聾的撞響,仍然沒能蓋過心魔雷霆般的怒吼。晏歡的九目盯著他,口齒裂開的弧度慢慢擴大——他笑得更厲害了。
口述的願景倒是挺美,他心道,我都不敢想他願意踩我的眼珠子,你倒比我想得更深,還說起卿卿主動要求騎著我的事了……哈哈,唉,真若如此,那的確是死也無憾了。
心魔目眥欲裂地瞪著晏歡,從本尊身上,他只感覺到了熟悉的,油鹽不進的頑固,一種令過去的他無數次感到絕望的頑固。
刻骨的嫌惡湧上心頭,他慢慢地放開了手。
“你瘋了,晏歡。”心魔咯咯地笑了兩聲,又笑了兩聲,“我知道你瘋了,你早就瘋了,是所謂的情愛把你折磨瘋了,是它用痛苦把你逼瘋了,逼到不正常了!”
他氣喘籲籲,恨鐵不成鋼地注視晏歡,呢喃如夢囈:“你甘之如飴,但這一切對我來說卻太疼了……我已經不想再疼下去了。足足六千年,這痛苦都不曾平息,亦不曾減少……我知道,此時此刻對你說這些都是沒用的,那我就感謝感謝你吧,若不是你來主動點燃大日,強行削弱至惡的神力,我也找不到機會脫身,得以施行我的計劃。”
說著,心魔緩緩捂住臉孔,他忽然悲傷地嗚嚥了起來,聲音既悽厲、又哀怨,恍如冤鬼夜哭。
“再見啦,晏歡。”他的語氣愁盡慘絕,可當他分開手指,透過指縫看人時,眼裡卻半點淚水也無,只是含著極惡毒的笑意,“既然你不想當至惡,那我來替你當,你未做完的事,我亦來替你做!”
晏歡冷漠地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以利甲尖尖的食指抵著下巴,心魔重展歡顏,天真地笑道:“告訴你又有什麼關系?實話與你說,我要斬斷你與至善的因果。既然你對他有殺身之仇、紅線姻緣,那我就回到一切尚未發生之前,親身去阻止這一切!”
霎時間,晏歡心頭大震,九目緊顫。
這一句話帶給他的慌亂,遠勝於心魔出世、龍心丟失、自己亦被困於此處之類的棘手麻煩。
心魔的話還沒說完,他接著炫耀道:“到了那時,我一定不會重蹈你的覆轍,貿然誅殺劉扶光,或叫他離了自己的視線。至善用以平衡大道,他必須活著,只是,他得活得辛苦一點,畢竟善惡的關系,本就是此消彼長,我總要費點心思,削弱他的力量才好。”
“讓我想想,你說,要是那個尚且年輕,一腔慈柔,又不曉得至惡醜陋的劉扶光,在一覺醒來之後,忽然發現自己四肢齊根斷去,成了光溜溜的人彘,修為全無、家國盡失、求死不得地滾在……你此刻的位置,他會嚇得大哭起來嗎?”
他刻意說得繪聲繪色,晏歡眼前發黑,只覺氣血逆流,同時在心口的缺損處,激起一陣抖痛的攣縮。
他平生所發之惡,便如恆河沙數,早已是尋常人無法計量的,心魔輕輕一句倡議,對他而言更是不值一提的小兒科。然而,倡議的物件恰恰是劉扶光,因此,即便只是話裡構建的幻景,都使他瞬間方寸大亂。
心魔狂笑不止,他被困數千年,附庸於龍神心海,就因為至惡的悔恨與愛而不得,他在其中受盡了比千刀萬剮還可怕痛苦的折磨,如今一朝得志,看到晏歡急火攻心,真是比吃下千萬顆活人的心肝還暢快!
晏歡勉力壓下心悸,厲聲道:“不過區區心魔,真以為你能代替至惡的神位,對至善為所欲為麼?!”
“我勸你好好看看,現在的我和你,到底哪一個才更像至惡?”心魔撇了撇嘴,“我可不是你,放著好好的神不去當,轉頭去當劉扶光的狗。”
晏歡的身體不住發抖,口裡仍冷笑道:“本事不大,想得倒挺美,少給自己臉上貼點金,狗還輪得著你當?”
心魔笑容即刻淡去,不由狠狠地啐了他一口,旋即轉身離去。
他的話說完了,勝利的歡愉也盡情發洩了個七七八八,這時候,他要做的,只剩下完成自己的計劃。至於困在這裡的本尊,等到一切塵埃落定,還有誰能分出心魔與否的區別?
他遲早會成為我的一部分,被我徹底同化吸納的。
心魔離開了,光亮散去,世界重回原貌,黑暗裡,縛龍索的金光環環繚繞,捆束著晏歡明滅閃爍的眼目,彷彿九盞顫抖不休的血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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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都喝完了。
劉扶光將玉碗放到一邊,凝目沉吟。
這次出行,晏歡耗費的時日,較前兩次都長,大日真火已經轉為興旺,可見他出力頗多。就在他走後數月的晚上,劉扶光竟無端驚醒過一次,他坐在床邊,說不上那是什麼感受,只是心口砰砰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