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愛我,沒關系的,真的!我不在意,一點兒也不在意。”晏歡淌著血一般的濁淚,他深深地伏下去,猶如跪拜一尊早已殘破的神像,“我只想你平安。讓我養好你的傷,你還能變回以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天之驕子,世人全要豔羨你的天資……留下來,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我求求你,求求你……”
在難耐的沉默裡,劉扶光始終不曾說話。
他含著淚,悲哀地凝視著自己的道心,像照著一面能夠通往過去的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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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孟小棠正在湯谷中縱雲飛翔。
湯谷乃是日出之地,又為龍神佔據多年,這裡幾乎就是一個神國了。照理來說,凡人在神的國度,理應寸步難行,更不用說運用靈力,但她捏著劉扶光贈予的斷發,好比拿到了在這裡隨意進出,暢通無阻的路引,一路飛來,連鬼獸也不會襲擊她,只不過懸在她身後,緊跟不斷,怎麼甩也甩不掉。她剛開始還嚇得不行,後來,見鬼獸確實僅是跟著,也就把懸著的心落下了。
一想到劉扶光,孟小棠不由心下黯然,滿不是滋味。
扶光哥哥……他到底是誰呢?師兄和九重宮的薛荔都說,他與鬼龍牽扯太深,實在難得善終,而且真仙周易也叫他“仙君”,能被仙人稱呼為仙君,他以前又得是什麼身份?
如今他丹田破碎,實在沒有幾年好活,卻願意為了他們幾個外人,親自來與龍神交涉……不是抱了必死決心的人,是不能做到這一點的。
孟小棠咬著牙,在空中擦掉頰邊的淚水。
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她在心中呵斥自己,別浪費時間了,早點找到師門,方才不辜負他的一片苦心。
飛行在龍宮裡,她就像一隻尋不到出路的小小蠓蟲,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偌大浩瀚的龍宮,簡直像極了一頭龐大的活物,每一片嶙峋繁複的漆黑磚瓦,都透著若隱若現的血色紅絲。
終於,他心通錢再次落在掌心,排除了無數錯路、絕路之後,指出了一個明確的方向,破開層層迷霧,孟小棠的面前,乍然出現了一座極其雄偉,舉世無雙的殿堂。
她的師門,就被關在這裡嗎?
左看右看,不見師兄和另外兩個人的影子,孟小棠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把眼一閉,將心一橫,鼓著勁就往門口沖。然而,她還沒沖到一半,一股強橫無匹的魔氣便橫掃過來,直把她拍落雲端,晃晃悠悠了好一陣,才有驚無險地重新飛上來。
自然,這完全是因為她有仙人靈寶護身的緣故,要是沒有這枚銅錢,她早就粉身碎骨,連魂魄也被一把拍成齏粉了。
泛出血光的黑雲迷霧內,傳出一個陰惻惻的冷笑聲音:“我當是哪裡竟跑來了一隻小蟲子,仔細瞧瞧,這不是至尊點名要找的小丫頭嗎?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摸到寶庫來了!這也是你能來的?”
說起來,玄日一照就是六千年,禍亂橫行的末法時代,合該有天魔出世,可諸世雖有真仙,卻無天魔,正是因為鬼龍出手幹涉的緣故。龍神掌管至惡,幾百年就醒一次,真仙是能躲就躲,天魔卻沒法藏起來。落在晏歡的九目裡,強如天魔,也不過是一團凝聚不化的惡炁,尾巴一拍就散了,他可沒那個心情,能給天魔以下犯上的機會。
是以跟從鬼龍的魔修,修為至多到達大乘期,再往上的渡劫期魔修,早早就藏到了自己的洞府老巢,不上趕著到鬼龍面前送死了。
修為之分,猶如天壤之別,她面前的魔修可能是金丹,也可能是大乘,而她不過仗著仙人靈寶,才得以喘息。捏著懷中的斷發,想到師門上下那麼多人,孟小棠勉力鼓起勇氣,顫巍巍地道:“那你、你們守在這裡,也是鬼龍叫你們守的?你們跟我一樣,不過都是凡人,上趕著守到寶庫來,不知道給誰做臉呢!”
叫她一下說中了心思,對面的魔修不由大怒。
晏歡確實沒叫他們來寶庫門口守著,別說一句吩咐了,他連一個字,一個眼神都不曾賞給追隨他的魔修,盲目無理的龍神,本來也不必理會螻蟻一樣的人類。
所以,確實是這些魔修跑來擅自獻殷勤。他們見晏歡施展神通,輕輕鬆鬆地收了兩個仙門,又隨手撂在這裡,便以“俘虜跑了怎麼辦”為理由,主動守在了殿門前,打算諂媚地示一下好。此刻叫個黃毛丫頭一朝點破,立馬惱羞成怒,想出了成千上萬種折磨人的法子,要在孟小棠身上施展。
感到撲面而來的厲風,孟小棠驚叫一聲,慌亂之下,將銅錢連著一截斷發,一同舉在身前,試圖加以阻擋。
——有別於抓來的魔修,她身後齊聚的鬼獸竟率先發出兇戾的咆哮,直沖對面而去!
孟小棠叫到一半,就啞了嗓子,無言地望著眼前一幕。
作為從龍神的血肉裡誕下的造物,鬼獸在這裡的級別,肯定高於身為人族的魔修。望見那些聞風喪膽,再也囂張不起來的修士,孟小棠不禁無言以對,不知該說什麼好。
她望著手裡的一截黑發,心中更加困惑劉扶光的身份。可時間不等人,她來不及想太多,抓緊朝寶庫的大門急飆過去,還沒等她想個辦法,從哪裡鑽進殿內,眼前的數十扇高聳大門,便齊齊地開啟了。
不僅有護送的保鏢,瞌睡還有人送枕頭?
孟小棠一臉懵,她速度不減,沖進龍神用於收集財物的宮殿,只覺得闖入了深不見底的暗淵,黑暗猶如潮水,從四面八方擁堵上來,她好像是瞎了,唯有懷裡的頭發,還散發著淡如月暈的光芒。
藉著這點穩定的光,孟小棠一次又一次地甩動他心通錢,在龍神的寶庫裡,時間似乎也成了不可計量的東西,她好像在裡頭七拐八拐了好幾年的時間,總算望見了遠方的兩個小小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