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們迫不得已,只好再次來到龍神面前,他們負荊請罪,姿態謙卑,懇求晏歡寬恕他們先前的冒犯,並且詳細闡明瞭為什麼要那樣做的原因。
“如今劫難將至,倘若無人出手阻攔,三千世界便要生靈塗炭……”仙人躬身長揖,“還望龍神慷慨相助,了此後患。”
晏歡看著他們,心中燃燒著寒冷至極的烈火。
“可是,我又有什麼出手的必要呢?”龍神微微一笑,露出森白的尖牙,“你們封正了我的法體,將我定義為身負諸世之惡的龍神,卻又要我事事施以援手,做個不計前嫌的大善人……我倒不知,天底下竟有那麼好的事!”
面對他的質問,真仙以沉默相待。
昔年,在十一龍君同人皇氏一齊消失之際,天道補漏,同時叫一批凡人的修士飛升為仙,代替古老神明的地位。這批真仙在搜尋古戰場的時候,發現了破殼不久的無目幼龍。
那是純然的罪孽、殺意與災禍的聚合體,偏偏身上的氣息,昭示了它神明的身份。出於極端震撼的駭然之情,其中一名真仙脫口而出:“此子日後必為大惡!”
萬物有靈,人更是萬物之靈。野獸妖精若想得到機緣造化,只要人類親口印證一句,蛇便化蛟,蛟便成龍。
真仙話音剛落,他就悔不當初,恨不能時光倒流,立馬將自己的話收回去,因為戰場邊緣雷聲轟鳴,是天道向他發出了回應。
這一刻,他用凡人真仙的身份,為年幼的晏歡封了正,亦定下了龍神的道途。
——此子必為大惡。
餘下的仙人都驚住了,作為見證者,這句封正的因果同樣纏繞在他們身上。半晌,才有一人恨恨跺腳:“時也,命也,運也,非吾之所能也!這下好了,你給咱們扯上了比天還大的麻煩!”
無可奈何,在場的仙人們必須負起責任,撫養一名龍神的責任。他們養育晏歡,試圖用聖人之道扭轉他的心性,只可惜,從聖人口中說出的金玉之言,絲毫不能撼動古神遺留下來的惡毒,晏歡成年後便即刻出走,毫不留情地甩脫了仙人的管制。
龍宮的氣氛十分僵滯,良晌,一名仙人輕聲說:“龍神,請您仔細想想,此事若被您的道侶知曉,他會怎麼說?萬一劫難也波及到他,您又能怎麼做?”
晏歡勃然變色,九目猙獰:“你們敢用他威脅我?!”
“不敢,”真仙再度長揖,“只是提出一個可能,具體如何,還是要龍神您來定奪。”
晏歡的神色陰晴不定,誰也看不出他此時心中在想些什麼,最後,他轉向真仙,嘶聲說:“好,我可以幫你們。”
待我平定古戰場,將人皇氏同十一龍君的遺留神力盡數消化吞噬,你們也就成了全然無用之人,不必再留了。
他心裡打定主意,去見了劉扶光。
“我要出一趟遠門,”他說,“你能在家裡等我嗎?”
家,說出這個字,晏歡的心頭便是一顫,原來,他也可以擁有世俗定義裡的家庭。
“是不是古戰場的事?”劉扶光問,“帶我一起去吧,我能出力……”
“我不要你出力,”晏歡立刻制止,“那不是普通人可以去的地方。”
劉扶光啞然失笑:“但我不是什麼普通人啊,我是修真者。”
“連那群真仙都不肯親身上陣,還要我替他們賣命,你去就更不頂用了,”晏歡輕斥,“留在這,起碼我重傷回來……是有人照顧我的。”
說完這句話,他面上已然泛起不自然的紅暈,劉扶光看了,不禁大為驚奇,正要調侃他兩句,晏歡便慌慌張張地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不能再沉溺於兒女情長,他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待到目標達成,就再也不會有人,或者仙,能夠幹涉控制到他的生活了。
數不清多少幕過去,劉扶光漂浮在半空,向下望著晏歡的戰爭。
他贏得艱難,勝得慘烈,近乎萬死一生。知曉晏歡的意圖,遠古戰場上,殘存的神血塑形,凝出人皇氏與十一龍君的殘像,十九名幾乎斷絕了天道的大神,聯起手來與晏歡廝殺。
即便只是十不一存的缺失之態,但它們全盤繼承了母體的戰鬥技藝與殺戮意志,已經足夠使成年不久的龍神,吃個極大的苦頭了。
最終,晏歡血肉盡綻,九目殘損地匍匐在地上。他吞吃了能吃的一切,從古神的金血,到覆沒戰場的怨憎戾氣,重傷的狀態更加激發了他心中的瘋狂與殺欲,漆黑的龍血流淌成河,淹在其中,晏歡的思緒從未如此清晰。
他藏身於戰場深處,慢慢地消化那些力量與惡意,像一名守株待兔的獵人,等待註定要來此處的獵物。
劫數消解,卻不見龍神的身影,時間一長,不提等待焦急的劉扶光,即便是運籌帷幄的仙人,此刻也坐不住了。
他們遠遠觀望著空空蕩蕩的古戰場,最終決定進去探查一番。
“根據蔔算卦象,龍神並未隕落,”一名仙人放出靈寶,掃蕩一望無際的血色曠原,“只是不知為何,竟不見了蹤影……”